宋芳茹用方妍拿到的那份计划书迅速地击垮了方秉山。方秉山的公司由于扩张太快,对于资金链的有效循环依赖十分高。那份计划书是他整个资金链转起来最重要的一环,他要拿下一块新的地皮,然后将地皮抵押给银行,争取到新贷款,投入到目前正在进行的工程中去。可是通过那份计划书,宋芳茹知道了他的全部底牌,切断了他的后路,方秉山无法拿到新的贷款,于是整个资金链便断裂了。本来凭方秉山在商界的人脉与积累,不至于这么快便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不过在这样的境况下,又流出雪上加霜的不利传言,说方秉山的公司资金亏空严重,使得他短期内再也争取不到需要的资金。
新的资金争取不到,而原来贷款的银行听到这样的风声,又开始上门催债,内外夹击使得方秉山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在这样的情说下,方秉山迅速地老去,原本就不好的心脏更是使他药不离手。
最后致命的一击发生在方家。
那夭,宋芳茹来了,她化了极好的妆容,整张脸都是精雕细琢的痕迹。她站在方家偌大的客厅里,宋芳茹浅笑嫣然,胜券在握。她慢慢地走到方秉山和方妍的面前,还没等方秉山开口便说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我怎么来了?”
说着也不等方秉山开口,便接着说道:“方秉山,我处心积虑了这几年,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把你扳倒了。”
“宋阿姨,你说什么呢?”方妍听了宋芳茹的话,看着她诧异而不解地问道。
宋芳茹听了方妍的话,把头转过来,看着她笑道:“说起来,阿姨还得谢谢你呢。”说着又将头转向方秉山说道,“方秉山,你知道吗?我爱了你二十年,从二十三岁到现在。为了得到你的欢心,我拼命地工作,努力地应承你的喜好,穿你喜欢的衣服,去你喜欢的地方,甚至连笑都笑成你喜欢的样子。我努力地讨好你的女儿,把她当成我自己的女儿爱。你的公司起起伏伏,是我跟着你不离不弃。是我跟在你的身边,照顾你的起居,迁就你的情绪。是我为你付出了我的整个青春。方秉山,我把一个女人最好的年华全部都给了你。”
宋芳茹说到这顿了一下,她的眼角涌出泪花,闪烁出深深的痛楚:“我以为这些总有一天你都会看得到,总有一天,你也许会拿出一点点真心待我,许我一个名分。于是便一天一天等了下去,结果呢,我等了一年又一年,一直等了二十年,等得生了皱纹,白了头发。你的心里还是只有一个你那死了这么些年的老婆。连我也不过沾了她的光,如果不是因为我长了同她相似的眉眼,大概你也不会多看我几眼,虚情假意地应付这些年。”
宋芳茹拂干了眼泪,嘴角上挂起一丝冷笑。明亮而幽冷的灯光下,她鲜艳而精致的面孔显出几分狰狞来:“方秉山,我筹划今夭已经很久了,你的公司是我应得的,寒风酷暑,都是我出去跑业务,公司的第一笔像样的生意是我做成的。款要不回来的时候,是我一个人去催债,从办公室跟到别人家里,天天堵在门口,风雨无阻,吓坏了他的老婆,才把钱还了回来。这个公司每一个成就里面都有我的努力。我不过是把你欠我的一起汇总要了回来。”
“宋阿姨。”方妍从来没有见过宋芳茹这个样子,一时之间,她还无法将从前那个优雅大方、气度从容、温柔和善的女人与眼前这个面目狰狞、声嘶力竭,咄咄逼人的女人联系在一起。
很多年,宋芳茹觉得自己就像装在玻璃盒子里面的飞蛾,看见了光,拼命扑上去,一次一次,终于撞得头破血流,直到有一天,她终于明白,那也许并不是爱情,不过只是情欲,于是她的眼里也就不再有光。
宋芳茹毫不在意地看了一眼方妍,向方秉山走近了些,伸出手抚上方秉山夹杂着白发的额发上,蹲下来慢慢地说道:“哦,对了,还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情我忘了告诉你。你是不是特别奇怪,我为什么会这么顺利拿到那份计划书?”
宋芳茹说着将手从方秉山的额发上拿了下来,看向方妍说道:“这还要感谢你这个被你如宝似玉养到这么大的女儿了。她一心想着帮她那个小男朋友找一份体面的工作,我不过略施小计,她就将那份计划书乖乖地送到我手里来了。”宋芳茹说着摇了摇头十分感叹地啧啧了几声,才看着方秉山和方妍讥讽道,“你们方家,倒是一家子的情种。”
方妍没想到宋芳茹要她拿到那份计划书的目的原来是这样,一时之间,整个人惊怔在这里。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般地瞪着宋芳茹,无数的悔恨与气愤在她的心里涌起来。突如其来的真相与打击让她久久不能回过神来。
方秉山瞪着宋芳茹,伸出手来指着宋芳茹,嚅动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宋芳茹并不像以往那般畏惧,带着微笑,居高临下地俯看方秉山的怒气冲冲。方秉山的脸色铁青,可以看得到他两侧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着。
突然,方秉山的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来,他紧皱着眉头捂住自己的心脏,一只手掷在空中像是在急切地寻找一个支撑点一般。方妍见了,连忙跑上来扶住他唤道:“爸爸,爸爸。”不知道是悔恨还是心疼的泪水终于落了下来。
宋芳茹看着面前的情形,微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又抬起头来将方家的房子四处打量了一下,缓缓地说道:“这个房子我也是要的,我一定要尝一尝在这座大房子里做女主人的滋味。”宋芳茹说着便大笑了起来,她的笑声像尖锐的刀锋,扎在了方秉山和方妍的心头。
方秉山终于支撑不住扶着方妍倒了下去,宋芳茹看着轰然倒地的方秉山,终于带着胜利与满足的表情转身离去了。
救护车凄厉的声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方妍看着医护人员迅速地将自己的父亲抬上救护车。在工作人员来来回回忙碌的身影中,方研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她抱住父亲的肩头,大声地呼唤着自己的父亲,无尽的悔恨将她彻底地淹没:“爸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在几天没与方妍联系之后,江涛终于又来到方家的大宅前,他在那里等待方妍的身影,希望自己可以得到她的原谅,让她回到自己的身边来。等了一天无果之后,江涛按响了门铃,可是久久无人应答。
江涛抬起头来看着方妍房间的窗口,他心爱的姑娘曾经无数次在这里凝望自己在路灯下的身影。他们隔着这短短的距离,有时会做出亲吻的姿势,仿佛这样,也能感受到彼此的温度。或者互相凝望,仿佛要望到彼此的心里去一般。有时只是这样站着,似乎这样,就是一辈子。
大宅前面有极好的法国梧桐,一棵连着一棵,绵延没有尽头,金黄的叶子落了满地,踩在上面都是吱吱的声音,响在宁静的气氛里。看着那些纷纷坠落的树叶,江涛觉得自己也仿如那些树叶一般彷徨其中,没有了抗拒命运的力量。
他打不通方妍的电话,从付雅琳那里也得不到方妍的讯息,心情从焦躁到失落再到害怕,到最后终于慢慢地灰了心。他向黄老邪要了那封通往大洋彼岸的推荐信,黄老邪给他的还有一张几日后的机票。
江涛机械地一次又一次拔着方妍的电话,电话那端始终都是那个好听的冰冷女声:您拔的电话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拔。到最后,终于连这个声音也不再响起。江涛写了一封信,放在方家的门口,信的内容很简单:江涛告诉方妍,他会在她家的门口等她三天,如果三天内她不出现,他将离开这个城市,飞到一个远离她的国度。
三天的时间其实很短,72个小时,4320分钟。江涛一直站在那里,从日出到日落,路灯亮了,路灯熄了,方妍家的灯亮了,方妍家的灯灭了。江涛看着那光,由熄到亮,再由亮到熄。可是方妍却始终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有时,江涛恍惚听到了方妍在后面呼唤他的声音,满心欢喜地转过身来,可是空荡荡的大路,看不到她欢喜的脸。江涛的耳边都是她的声音,整个世界都响起了方妍呼唤他的回音。
一个趔趄,江涛摔了一下,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眼泪忽然落了下来。第二天晚上的时候,天下起了雨,仿佛只是忽然之间,乌云密布,大风横扫,豆大的雨点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打在了江涛的身上。江涛没有躲闪,顷刻间便湿透了衣衫。偶尔会有车辆急速经过,没有人在意站在雨中的江涛,汽车匆匆从他的身边驶过。
心中的哀伤与绝望,像这面前的落雨一般,不停不歇地从江涛的心中漫延开来。天亮的时候,雨终于停了,一轮美丽的红日伴着如烈火一般绚烂的朝霞徐徐升起,带着金光的红,渲染了整个大地。江涛看着这无与伦比的美丽,突然觉得,原来自己的爱情,这就样过去了。
飞机迅速地攀高,穿过了云层,雷白的云朵像松软的棉花堆织起来的白色海洋,漫无边际。江涛发起了高烧,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方妍的脸,笑起来弯弯的像月亮一般的眼睛,带着一点点的孩子气与娇纵,额头上冰凉的触感,仿如她的手,江涛嗖地睁开眼睛来。
空姐亲切地微笑:“先生,您好一点了吗?你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发烧。”
看着空姐明丽的眼睛中自己疑惑的脸,江涛慢慢地回过神来。他突然想起了方妍的眼睛里溢出的暖意,绚丽而柔和,而他,是多么愿意就这样溶化在这温暧里。他喜欢看着方妍眼睛瞳仁里小小的自己,那时,他一直以为,她的眼睛里只有自己,直到永远。
太阳终于穿透了云层,照得四处都闪起了金光,也照在江涛的脸上。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因为觉得痛,突然之间便樵悴了,整个人都是沧桑的气息。江涛终于明白,原来人就是这样老去的。
医院的急救也没有让方秉山撑过多久,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他便撒手人寰。在医院里大部分的时间他都在昏迷,看着病床上父亲迅速老去的脸,斑白的头发,每一道被岁月刻下的纹路,方妍禁不住想,是什么时候,原来自己的父亲已经真的不再年轻了。拥有这样多的财富,管理数千员工,被无数人景仰,这些都不能阻止他加速衰老的步伐,也不能让他的健康得以好转,甚至不能改变他这么多年孤寂的生活。想着自己的父亲争了一辈子,要强了一辈子,寂寞了一辈子,到头来,竟然是这样的结局,方妍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方秉山—直到最后都没有力气能跟方妍说过完整的话,只是在最后弥留之际,使劲地抓着她的手不放,看着她,眼睛里流露出极度的眷恋,还有深深的担忧,流下苍老的泪水来。方妍大哭着唤着医生,唤着爸爸,用尽了全力抓紧了父亲的手。可是,她的叫喊与哭泣都不能挽留住他的生命,阻挡死神的脚步。
也许一切都是预谋,也许不是,但是事实的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事实既不能换回方秉山的公司,更不能挽回他的生命。
迟暮的英雄只能更加让人感叹,方家所有的繁华在方秉山过世后迅速落尽,方妍淋漓尽致地感受到了商场的无情与冷漠,连家中的保姆也不告而别。在父亲的葬礼之后,方妍才发现了放在角落里江涛写给她的那封信。
读完了那封信,方妍迅速地回到与江涛租来的屋子里。房间里还是原来的模样,简单而整洁,窗帘迎着风轻轻摇摆,与床上的床单是成套的。方妍想起江涛说过的话,整间屋子里最好看的就是她买来的东西。桌子上刷牙的杯子还放在那里,牙膏用到一半,仿佛主人只是有事离开了,马上就会再回来一般。
方妍从屋子里冲出来,她站在街头,茫然地看着四周,心里都是焦急的渴望。江涛在哪里,江涛在哪里,为什么她找不到他,他上班的地方找不到,学校里找不到,图书馆也找不到,西门外的包子店还是找不到。方妍站在那里,她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去哪里。
方妍低着头往前走,在人来人来的商业街,她盲目地四处寻找,商业街上促销的音乐声响彻了整个街头。她不停地走走走,却再也找寻不到江涛的身影。她不停地走走走,却怎么也走不出这翻天覆地的满心凄凉。
她想起江涛来,想起他给她写论文的样子,想起他送她回家时的情形,想起他轻浅的笑,流连的吻。方妍哭起来,可是再没有人来拥起哭泣的她,小小的她。她想起江涛总是喜欢牵她的手,熟稔的、自然的、带着温暧的爱。
最后她又回到了和江涛住过的地方,房子里静静的,只有隔壁屋子里的人开着外面的水龙头,传来哗哗的流水声。方妍发着呆,有些不知所措,外面晚霞满天,绚烂而美丽,这个世界宁静而祥和。桌子上镜子里映出方妍小小的脸来,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泪水倏地滑了下来,接着便漱漱地落了满脸。整颗心在瞬间好似就这样碎掉了,又觉得心中像突然被什么挖去了一块,原来这个世上,真的有一种痛叫做肝肠寸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