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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留住这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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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方妍会哭,慢慢地,连眼泪都再也无法落下。她看着江涛挺直的背,藏在头顶的斑斑白发,还有那些一瓶一瓶放在案头她叫不出名字的药,有时会禁不住想,这大概就是她和江涛的宿命。起初的时候,是她拼命地追,不管自己要不要得起。后来,是她拼命地还,也不管自己还不还得起。

那一天,方妍半夜醒来,发现江涛站在床头看着她。他整个人都站在黑暗里,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方妍没有动,他也没有动,这样的生活,仿佛这无边的暗夜,不晓得哪里是尽头。一瞬间,方妍心中想涌起了无法言说的苍凉,有—种莫大的酸楚直直地抵达她的眼底。

江涛是真的很恨、很恨她吧。

江涛还站在那里,暗夜中,仿佛一道寂寥而坚硬的伤痕。好一会儿,他终于开了口,对方妍说道:“起来,我们去吃东西。”

方妍—怔,坐起来穿好了衣福随江涛走了出来,一路上随着那些熟悉的景物慢慢呈现在她的面前,方妍才知道,原来,他们来的是西门外的那家包子店。看着这熟悉的街道,方妍禁不住潸然泪下。

店面还是那个店面,长年的熏蒸,屋顶的墙面已经发黑了。店子已然很小,里面的陈设非常简单,几张桌子和几把椅子,橙红色的桌面有些漆已经掉了,露出黑黑的一块。蒸锅放在店门口,快蒸熟的包子发出—阵阵扑鼻的香味,搅动得人连胃口也似乎好了起来。

不过新换了老板,原先的那对夫妻不知道去了哪里,新老板是一对父子。父亲负责揉面、包馅还有蒸,儿子负责招呼客人和收钱。已经有了十足的默契,不需要言语,就已经将各项事务干得井井有条了。

这么多年,他们两个人又一起坐在了当初校园外的包子店,隔着简易的桌子,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包子店不再是当初的包子店,而他们也不再是当初的他们。热气腾腾的包子端上来,两个人都没有动。就这样好一会儿,江涛才拿过酱油和醋,倒在了面前的小碟里,用筷子夹起一个包子吃起来。他吃得很快,狼吞虎咽,一个接一个地放进自己的嘴里,也不看方妍,像是饿极了,就像是在吃着什么人间至美味的东西一般。

方妍看着他,也拿过筷子,夹起一个包子放进嘴里,肉馅的香味和着眼泪都一起慢慢地咽进了腹中。终于,面前的包子吃完了。

江涛没有看方妍,只是突然说道:“方妍,你走吧。”

“我从小寄人篱下,虽然姨妈一家人对我很好,但是我想拥有一份只属于我自己的感情,一个我自己的真正的家。你知道吗?我曾经在这里许下誓言,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富足的生活,要让你一辈子都那样任性地生活,只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发誓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可是你不相信我,离开了我。我想报复你,让你哭,让你痛,让你后悔。但是,现在,我厌了,不想再这样过下去了,你好自为之吧。”

江涛说完顿了一会儿,缓缓地抬起头对方妍说道:“因为我要结婚了。”

方妍只觉得轰的一声,像没有听清楚他的话一般,茫然地看向坐在那里的江涛,背着光,看不清他的脸。她双手无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桌角,桌子有一股冰凉的潮意。巨大的眩晕感覆盖住了她,只觉得整个空气里都飘浮着江涛刚刚说过的他要结婚了的那句话,好像很远,又好像很近,浮动在自己的耳边。她只觉得好像突然刮起了风,吹在她的身上,都是凉嗖嗖的寒意。

方妍颤抖着嘴唇,强撑着力气,很努力的,却怎么也说不出恭喜两个字来。她茫然地坐在那里,不敢开口说话,怕自己一开口,眼泪便会忍不住地掉了下来。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惨淡的白,眼睛怔怔看着前面的什么,像是入了神。好一会儿才终于缓缓地说道:“江涛,你和陈小姐真的很般配,我为你高兴。”

江涛死死地盯住她,双手紧紧地攥成拳头,凌厉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仿佛像看着她垂死挣扎,可是眼底透出的都是深切的恨意。这样不知过了多久, 江涛终于筋疲力尽般地闭上了眼睛,说道:“你走吧,你现在就走,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我再也不想看到你。我真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你,方妍。”

方妍从包子店里走出来,寒凉的夜风吹在她的身上,吹得她头发都凌乱起来。她想起那天,到处都是桂花的香气,校园里小道上两边那种高而直的参天大树,一棵挨着一棵,树叶连着树叶,阳光从叶子间缝隙照下来,照在他们的身上,闪着金色的光。草地上不知名的小花,色彩缤纷,迎着微风轻轻摇摆,恍如她跳动的心房。

江涛站在那里,看着她,带着笑,执起她的手,屈膝半跪下去。问她:“方妍,你愿意嫁给我吗?”眼神中都是浓蜜的爱意,让她就此深陷了下去。

方妍只觉得耳边都还是江涛问她:“方妍,你愿意嫁给我吗”的话语。高高低低的声音,江涛清俊的脸,像回放电影一般,一遍遍的以长镜头,短镜头,慢镜头,闪烁在她的心头。想着想着,泪水忍不住又落了满脸。其实这些年,方妍已经懂得,哭泣其实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可是现在,她除了流泪,又能怎么样呢?

陈悦然在一个留学生的聚会上见到了江涛。那是江涛第一次参加这样的活动,他忙着学习,忙着打工,没有时间参加这样的活动。正好那天是中秋节,在同学校师兄的极力邀请下,便一同来了。他认识的人很少,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大家聊得热闹。

“我叫陈悦然,你叫什么?你是第一次参加这个聚会吧,以前没有见过你哦。”

江涛和陈悦然就这样认识了,聚会结束的时候,陈悦然和江涛交换了联系方式。江涛其实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过了几天,当陈悦然来找他的时候,他还觉得十分地意外。

“我等了你好几天的电话,你却连封电子邮件也没写给我。你太没风度了,居然还要女孩子先找你。”陈悦然一见到他便娇嗔地责怪着,好像他们真的很熟悉了一般。

陈悦然经常拿一些中国食品给江涛,每次不等江涛拒绝便说道:“我妈妈托人捎过来的,我怕胖,不敢吃。其实给你是让你帮我呢,咱们中国人可是从三岁就知道,浪费粮食是可耻的。”

她按着自己的步伐一点一点走近江涛的生活,不紧不慢地跟在他的身边,进退得宜,让江涛根本无从拒绝。其实,她的心意,江涛是明白的。起初的时候,江涛装作不明白,尽量地疏远她。可是陈悦然却好像不明白一样,不论江涛怎样回避,她也有办法找到他,面对他时仍旧若无其事,一如往常。

就算后来江涛对她说:“陈悦然,你对我的心意我都明白。可是对不起,我接受不了,因为,我有女朋友了。”

陈悦然听了江涛的话,脸上仍是一如当初的微笑,看着面前自己心仪的男孩子说道:“我知道啊。可是那个姑娘呢,她现在在哪里?认识你这么久了,我从来没见过你给她打电话,买过礼物,彼此从不联系,难道这也叫男女朋友。”

她的话让江涛一怔,突然就想起了方妍,只觉得心口说不出的绞痛,但表面上仍是一如平常,对陈悦然说道:“有一些事情你不明白,你也不需要明白。你只要明白,有些事情怎么做都是徒劳的。”

陈悦然看着江涛,窗外的天空湛蓝,几朵浮云随意地飘散在空中,一如江涛脸上的表情平静无波。她并不说话,只是笑,而对江涛一如顾往。

所有的改变都发生在那一年的平安夜。那一天,下了极大的雪,雪花盖住了房顶,欧式的建筑,映着这满世界纷扬的雪花。各家各户门前都闪烁着各式的圣诞装饰,栩栩如生的圣诞老人仿佛真的正驾着雪撬穿过风雪一般,可爱麋鹿都是奔跑的姿势。

明亮而温馨的灯光从各式的窗口透出来,匆匆归家的路人彼此道着新年快乐,脸上都是宁静的喜悦。平安夜的音乐仿佛弥漫了整个大地,带着淡淡忧伤的音乐仿佛响彻在每个人的心头。这样的时光,会让人禁不住地想起那些被藏在心底的人与事。

陈悦然顶着满身的风雪出现在江涛面前的时候,让他生出一种错觉来。他仿佛看到了那个站在路口跺着脚等着他做完家教出来的方妍,脸冻得红扑扑的,一身都是清冷的气息,可是眼睛里都是欢喜的光,笑容从心里面透出来。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那一日节日的气氛,也许只是他心中的痛苦,江涛终于跟着陈悦然去吃了那顿庆祝节日的晚餐。餐馆里都是节日的气息,服务员们都戴着一点节日的装束,向他们问好。圣诞树上的彩灯闪烁,亮起五颜六色的光。周围都是聚会的年青人,不时响起欢快的大笑声。

餐馆的老板送了每桌一份火鸡肉和香槟,吃饭的人都站起来的,举起杯子大声地说Merry Christmas,彼此碰杯致意。在一片喧闹的祥和中,江涛猝不及防地想起了方妍,想起她的样子,她的笑来。

餐馆角落里放着一架钢琴,陈悦然忍不住微笑着跑了上去。她弹的其实是很简单的应景音乐,那首每个人都知道的《铃儿响钉铛》。可是她的功底很好,指法力度像个男生一般,一首简单的歌曲在她的指尖下,错落有致,十分动听,引得满堂喝彩。

“你钢琴弹得这么好呀?”江涛惊讶地问道。

陈悦然听他这样问脸上才流露出些许的失望来:“我就是学这个的呀,弹了快二十年了,你居然不知道。”

江涛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才笑了一下说道:“我只知道你是学音乐的。”

那天回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路上喧哗也安静了下来,只有少数的人游荡在街上,还有喝多了的人高声唱着什么。江涛和陈悦然快到公寓的时候,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拿着匕首,慌张地指着他们,高声地说着什么。

这个人很高,站在江涛的面前还要高出一个头来,十分的壮实,是西方人特有的壮实。江涛和他说着什么,那个人似乎慌了神,劈面就要向他刺过来。陈悦然站在一旁,高声大叫。只见雪亮的刀刃在自己的面前闪过,什么都没有想,伸手便握住了匕首。

艳红的鲜血,带着温热的湿意从陈悦然的手掌间流淌出来,滴在白皑皑的雪地上,格外地刺眼而夺目。她抓得很紧,嘴里还喊着江涛的名字。烈火一般的热血滴在陈悦然的身上,滴在地上,她睁着眼睛,仿佛发了狂,握着锐利的刀刃就是不肯放手。连那个劫匪见她这个样子也生出了惧意,连连退了几步,似乎吓坏了一般,转身大步跑开了。

陈悦然见那个人跑走了,整个人才松了下来,跌倒在雪地上,她的双手还握着那把匕首,鲜血染红了她的衣服,染红了江涛的双手,江涛抱着她,唤着她的名字,握着她的手。陈悦然还强撑着一点意识,看着江涛,喃喃地唤着他的名字,话还没有说完,终于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江涛看着陈悦然鲜血淋漓的手,看着她昏过去的脸庞,刚刚的挣扎弄乱了她的头发和衣衫,这样凌乱的样子比她平时精致的样子看上去柔弱了很多。警笛急促的声音呜呜地响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江涛抱着陈悦然,周围一片喧嚣。一个高而胖的警察大声向他询问着什么,一个金色头发的女警察要把陈悦然从江涛怀里接过去。江涛突然一把推开她,将陈悦然抱进了自己的怀里。

后来,陈悦然的手就再也不能弹钢琴了,她的手指再也无法自如地弯曲。在陈悦然母亲哭泣的眼泪中,江涛想起了那天灯光下,陈悦然弹琴的样子,微笑的脸那样的静好,仿佛那就是她最重要的东西。江涛想起陈悦然无数的表情,无数的样子,可是她只有在弹琴的时候,是最宁静美丽的。可是,因为他,她再也不能弹钢琴了。看着病床上陈悦然苍白而樵悴的脸,江涛觉得自自己应该给陈悦然一个交待,因为他欠她一个交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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