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饭店水晶吊灯璀燦的灯光下,方妍看到了陈悦然被利刃划过的手。那天陈悦然约了她,兴高采烈地诉说着她要和江涛结婚的事情。高兴得笑逐颜开,亲切地挽过方妍的手臂说道:“谢谢你来分享我的幸福。”她的眉梢眼角都是喜悦,又对方妍说道,“我真的觉得好开心啊,能跟江涛在一起,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她的脸上满是愉悦,幸福像小鸟一样从她的心头抑制不住地飞起。看了看方妍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低声说道:“你不会笑我吧。方妍,我真的是觉得太高兴了,必须得找个人跟我分享一下,我在国内只有你这么一个朋友。”
陈悦然喜滋滋地说着她和江涛的故事,末了,她将自己的双手摊开给方妍看,狰狞的疤痕布满了她的手掌。可是陈悦然一点儿也不在意,这是她爱情的见证,她收回双手,看着方妍微笑地说道:“其实我—点也不觉得可惜,也不觉得难过。能为江涛做这样的事情,我是心甘情愿的。”
她的面容平静,定定地看着方妍,像是要直直看到她的心底去一般,又似乎带着一点凌厉,透出一种近乎悍卫的狠劲。但很快,她便笑起来,一如平常的样子,对方妍说道:“虽然我现在不能弹琴了,可是现在却是我最幸福的时候。并不是每个女人都有机会为自己心爱的男人做点什么的。”
灯光如此明亮,在陈悦然鲜活灵动的脸上跳跃闪烁,在她的愉悦欢喜中,方妍的心里生出一种绝望来。她想着陈悦然为他做过的那些事情,而自己又曾经对江涛的辜负。原来心里的那种千万分之一的自欺欺人的希望在此时此刻也终于熄灭,化成了灰烬。她从来没有为他做过这样的事情,她带给他的只有刁难和难堪,还有无尽的痛苦与怨恨。方妍想着,只觉得难过到了极处,连眼睛都干涩得流不出泪来,只有满腹无尽的凄惶。
她是真的要失去江涛了,无论她多么地不舍,多么多么地伤心,她都要真的失去他了。因为有另外一个女人为他放弃了理想,流过鲜血。
方妍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工作室的,推了门进来,付雅琳抬头看了她一 眼,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握住她的双臂道:“方妍,你这里怎么了,手怎么这么凉?”
方妍看着她还只是怔怔的,像是不认识她一样,看了好一会儿才唤道:“雅琳。”她对着她笑一下,可是话还说完,眼泪就簌簌落了下来。终于,她抱着付雅琳嚎啕大哭起来。
“雅琳,其实见到江涛以后,本来我心里还抱着一点点希望,那会儿特别特别难的时候,我总安慰自己,总有一天,江涛是会明白我吃过的那些苦,受过的那些委屈的,会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不去见他的。只要他知道了,他就会心疼我,原谅我,还会像以前一样对我好的。可是现在不能了,真的不能了。陈悦然为她付出的东西我永远都都比不上。”
方妍边说边哭着,她抱着付雅琳,眼泪打湿了付雅琳的肩膀,她仿佛是要用肆意的眼泪淌尽自己的悲伤一样,她哭得如此绝望,似乎哭泣是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
付雅琳抱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又是无尽的感慨还有怜悯,只能陪着方妍默默地掉着眼泪。
不知道哭了多久,方妍才停了下来,她哭得太厉害了,仿佛闭住了气一般,像个婴儿一般一抽一抽的。她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一样,虽然美丽,却再也没有希望的光泽。那样撕心裂肺的痛楚,那样到极致的绝望,让她的心像被什么绞拌着一般,除了痛还是痛。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显得工作室有些凌乱,裁成一块块的布料堆放在那里,有些做好的衣服挂在墙边,阳光在它们的身上形成金色的斑块。方妍的影子映在工作室的角落,轻轻地抖动着,仿佛她身体的痕迹都静静地透出无尽的悲伤。
她曾经期盼过的、仰望过的、在艰难生活里当成信念来苦苦支撑自己的一切,终于在这一刻就这样轰然倒塌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付雅琳才看着她说道:“事到如今,不如干脆跟江涛把当年的事情说个清楚,看他怎么说。当年你是有不对的地方,可是再怎么说,你也是因为他才弄成现在这个样子的。”
方妍听着付雅琳的话没有出声,只是愣愣地出着神。付雅琳见她不说话,忍不住着急地问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呀。”
方妍听她这样说,才抬起头来看付雅琳,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流淌出感激来,还流淌着一种付雅琳不能明白的悲伤与无奈,好一会儿才说:“算了吧,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现在江涛好不容易才决定要过平静的生活,这些年,他过得并不好,我不想再去打乱他的心情。”
“那你怎么办,就这么看著他跟别的女人远走离飞。 ”
“陈悦然为了江涛,连弹钢琴的双手都毁了,就算我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江涛又能怎么样呢?”是啊,吿诉他了又会怎么样呢?老天爷不会因为他们就把时光倒流回去,而她和江涛,也不可能再回到当初的时候。
方研顿了—下,又接着说道:“他已经为自己的人生做出决定了,我不能再去破坏他的生活。”
付雅琳听她这样说,看着方妍忍不住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说道:“那你怎么办呢?你的爱情呢?你的人生昵?”
方妍听了付雅琳的话沉默下来,是啊,她和江涛就要这样尘埃落定,可是,她的人生呢,她的爱情呢?
“雅琳,你不要担心我,我会好好地活下去。”方妍说着,脸上明明带着笑意,可是却透出一种无尽的凄惶。仿佛冬日里远去万里迁徙却落了群的候鸟,虽然仍旧竭力地向前奔飞着,可是振力的身影总是带着一种绝望的悲伤。
这段时间,陈悦然似乎特别高兴,隔几天就会拉着方妍陪她一起选衣服, 眉梢眼角闪耀的都是幸福,笑意也似乎一直停驻在嘴角。那天方妍陪着她去试礼服,没想到江涛也在那里,江涛似乎也没想到方妍会来,两个人乍见一下, 禁不住都是一愣。
陈悦然挽住江涛的手臂说道:“我想让方妍帮我看看礼服,她的眼光一向独到,她要说好,我穿在身上也放了心。还有就是,”陈悦然说到这顿住了,仿佛有些羞涩的微笑着低下了头,过了一下子,才抬起头看着江涛和方研不好意思地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也因为我小小的虚荣心,我太高兴了,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所有的人展示我们的幸福,也希望得到别人的祝福。可是元楷没空搭理我,我只认识方妍,就厚着脸皮天天拉着她啦。”
她这么说着,幸福的红晕爬上脸颊,有一种只有幸福的人才有的光芒。江涛看着她,也轻轻地浮起了笑意,伸手去帮她理平衣服肩颈处的褶皱,可是目光却禁不住向方研着了过去。
方研站在那里,看着江涛和陈悦然,只觉得自己如此多余。房间里十分静谧,连服务员也不知何时离开。偌大的空间里只余了他们三人,日光从窗户里静静地照进来,落在陈悦然婚纱长长的裙袂上,镜子里映出她和江涛的身影,眉目辗转之间都是温柔与依恋。若不是她这个远远的小黑影,这将是―副美丽而幸福的图画。
江涛看着境子里的方妍,她穿了一件藏蓝色的连衣裙,越发显出她的瘦来,她站在角落里,身上有一种隐藏不住的悲伤。他记得她以前很少穿颜色色暗沉的衣服,可是现在,却好像再也没见到她穿过色彩明艳的衣服。想到这里,不知道为什么,江涛的心里突如其来涌上一种酸楚,瞬间占满了他的胸腔。
“我看方小姐好像有点不舒服,要不让她先走吧。”江涛这么说着,却并不看方妍,只是扶着陈悦然的肩微笑着说道。
陈悦然听他这么说,才扭头看了一眼方妍,惊讶地问道:“方研,你不舒服吗?”说着又自责道,“唉呀,真对不起,我只顾着自己髙兴,你脸色这么难看我也没发现,要不要紧?”
方妍说道:“我没事,只是可能要先走了。”
陈悦然点了点头说:“好,要不要我跟江涛送你?”
方妍听她这么说,连忙摇了摇头说道:“不用不用,我出去打车就好了,不耽误你们。”这么说着,便和陈悦然道了别离开了。
陈悦然看着方妍走远了,转过身抬头见江涛看着方妍离开的方向还出着神,便笑着道:“江先生,人都走远啦,你还看,要不要去追?”
陈悦然边说着边盯着江涛看,虽然语气里都是戏谑,可是眼神里都是藏不住的犀利。江涛听她这样说,才低下头来,笑着对她说道:“今天我是来跟你试礼服的。”
陈悦然听了江涛的话,禁不住露出甜甜的笑来,可是只一瞬,便皱眉说道:“你和方研是不是以前认识呀。你每次看到她,都是一脸怨愤的样子,她得罪过你呀?”
江涛听了陈悦然的话,一怔,才做出不经意的样子,说道:“有吗?”
“有啊,只是你自己不觉得而已。”陈悦然边点头边说道,“你以前的女朋友是什么样子啊,你回了国,要不要联系―下。”
“那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了。”江涛说着,脸上的神情也沉寂了下来,转身去翻一旁桌子上一本画报。
陈悦然见江涛的样子,耸了耸肩,才说:“对,那都是遥远的事情了,现在我跟你才是最重要的。不过,我觉得元楷好像是真挺喜欢方妍的,我看他从小到大还没对哪个女孩子这么在意呢。”
江涛没有说话,站在那里,看着手里画报上的某幅图画像是出了神,陈悦然看了他一眼,不禁略高了声音,说道:“我跟你说元楷和方妍的事情呢,你听到了吗?”
“我在听啊。”
“那你说他们俩在一起怎么样?虽然方妍家世差了些,可是人还是不错的,难得的是元楷真的喜欢。要真在一起的,应该也不错,是吧?”陈悦然边说着边看着江涛。
江涛没有说话,陈悦然也并不急,仍只看着他,等他说出他的意见来。好 —会儿,江涛才抬起头来,眼睛透过面前的窗户看出去,马路两边的汽车飞奔两过,匆匆不见踪影。服装店的隔音很好,虽然外面车流如织,却听不见一点声音,越发显出屋子里的安静来。他将双手放进裤子衣兜里,才说道:“那是元楷的事情,不用问我的意见。”
江涛送陈悦然回去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陈悦然放下车窗,夜风便扑面而来。软软的轻风拂在她的面庞上,有一种舒缓的愜意,让她忍不住闭上眼睛,向窗外伸出一只手去,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这风可真舒服啊。”
江涛扭头着一下,快速高声说道:“快把手收回来,这样太危险了。”
陈悦然扭过头悻悻地看了他一眼,不情愿地把手收了回来,忍不住说道:“煞风景。”
江涛并不说话,只是轻笑了一下,把车窗升起了一半,继续安静地开着车前行。陈悦然叹了口气,说道:“江涛,你能不能够不要总是这么理智呀,你就不能陪我做一些疯狂的举动吗?”
听了陈悦然的话,江涛看着前面仿佛看不到尽头的大路,好一会儿才说道:“我这样,你不喜欢吗?”
陈悦然一怔,看着江涛,只见他专注地开着车,深邃有力的眼神看着夜色,直挺的鼻梁透出无比的坚毅来,连发线都生得如此好看。这样的男人,用什么样的形容词来形容都不会让人觉得过分。这是她喜爱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人,是值得她放弃梦想,值得她流血的人。好一会儿,陈悦然才说道:“是的,我是喜欢你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