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玉讲着电话,手上翻肉的动作没有停。
薄薄的牛肉片,翻没几下就熟了。
他放到了荆觅玉的碗中,拿着夹子那只手的尾指把远离她的酱料推了过去。他和电话那边说道:“嗯,北秀特产给你带回去?”
她的碗里盛着满满的牛肉,见他又开始把新鲜生肉放上烤盘,她有些过意不去,指指他手里的食品夹,唇语说:给我。
他递了夹子过来,和电话里说:“我这吵,等会。”他起身出去了。
再回来时,痞子气收敛了许多。
她蹙眉盯着他,“你真是多人多面。”
“我小妈偏爱不正派的男人。”
“小妈?”应该就是老周说的李双英吧。
“我爸的第二个老婆,我的继母。”说起这层家庭关系,他神情自若,浑然不当回事似的。
“那你刚刚的话是暗示你爸……”有些话不好说太直白,只能用语气词代替,“呃……唔……”
晏玉坦然地承认了,“基因遗传,祖上三代都没一个好男人。”
“……”他就这么把长辈拉下水了?想必他这代更正经不到哪儿去。“听起来你们家的女性有点惨。”
“我爷爷说,他年轻时遇到过一位高僧,高僧算我们晏家男人都是杀破狼命格,主犯桃花,祸福不一。”
荆觅玉微微怔了。
外婆也曾说外公是杀破狼绝命,然而外公陪了她一辈子。外婆是这样解释的,“他杀到我这儿累了,就歇着了。”
外公也不恼,笑道:“迷信的小老太婆。”
事实是,外婆所有关于外公命格的推论,都是错的。
荆觅玉不禁往晏玉眉梢的小痣望过去。“骨子里坏又不肯承认,拿玄学当借口。”
“一点就通。”晏玉眼里水光潋滟,“我爷爷因为女人去世了。我爸有阴影,请了一位大师破命,过阵子连祖坟都要迁了。”
她撇嘴,“不是少招桃花更保命吗?”
“在男人堆里闷太久,会嫌命长的。”他招了服务员,“可乐。”
她灿烂一笑,“那我多陪你呀。”陪多了,自然就成男女朋友了。
晏玉懒洋洋的,“跟你待着,和在男人堆里没多大区别。”
她心里想拿筷子把他眼睛戳瞎,脸上却还是招牌的笑容,“吃完陪我看一场电影吧。”
“我对爱情戏没兴趣。”
“我也没有。”她今天一个人看的是战争片。
“那上我家欣赏一场非爱情的片?”他似笑非笑的。
“你不会兽性大发吧?”她龇了龇牙。
“放心,这件事上,我绝对征求你的意见。”他倾身,靠近她,“不过,夜深人静,你失守的几率很高。”
她转了转眼珠子,“谁怕谁。”就让她先观察观察晏玉究竟有多可怕。
对爱情没兴趣的一双男女选择了一部2011年的西班牙惊悚电影。
封面上有一个R级标签。
九分多钟的时候男主和认识不久的女主第一次亲吻,高清镜头下,口水交换的啧啧声相当写实。
气氛一下子暧昧起来。
镜头一转,到了男主家。身材结实的赤裸男主在镜子前拉下了女主的内衣。
女主露出两点。身材姣好,除了平胸。
“咦?”荆觅玉倏地捂住胸口,等大脑反应过来,又把手放下了。
晏玉笑了一声。他在聚北看过她这个动作。保守得天真。
她是一个长相还算漂亮的女人,有时候也风情万种。在他眼里,她的素颜能打七分,妆后去到八分。大笑起来,略显扁平的五官一舒展,则直奔十分了。
但美女见得多了,也就那样。
初时,和她聊没几句,他有点乏味。
之后又迎来了莫名的吸引力。
她的一切都是假的。真正的那个她,躲在暗处发号施令,逼着自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表现喜怒哀乐。偶尔不设防时,她才会冒出一点点端倪。
影片里的男主和女主滚到了床上。
荆觅玉竖耳聆听晏玉的呼吸。
他心平气和,无声无息,可见自控力极好。
她放下心了。谅他也没胆子吃她。
男主女主的亲热镜头过后,荆觅玉的注意力就集中到悬疑气氛中了。
影片很有意思。开头是男主的前任女朋友“失踪”了,结局是现任女朋友也像前任女朋友一样“失踪”了。
说出去谁信。孤男寡女看完三级片,将近十一点,竟然讨论剧情起来了。
荆觅玉问:“男主会发现真相吗?”
晏玉笑,“他早发现了。”他话中有话,不单指电影。不过,她没有听出来。
聊到十一点半,荆觅玉伸伸懒腰,从舒服的沙发角落起来,“我回去了。”
晏玉倚在书柜旁,诚意邀请,“不留下来过夜吗?”
她眨眨眼,“如果发展长期稳定的关系,我也许能考虑考虑。”
他笑问:“多久才叫长期?”
“反正不止一夜。”
“真可惜。”他的语气却不是真的惋惜。他站直了身子,“我就不送你了,明儿一早要早走。”
“去哪儿呀?”
“回趟芜阴,我小妈吼我了。”
她胆子大了起来,走到他面前,“那几天见不到你了?”
晏玉低下头,两人几乎鼻尖相抵,“要短暂欢爱的话,我随传随到。”
荆觅玉搭乘出租车离开。
车里有一阵浓浓的烟味。她问:“师傅,能开窗吗?”
司机点头,打开了车窗。“上一个客人不停抽烟,我劝了一句,他竟然把烟头扔我车上。社会小混混,惹不起啊。”
她低头看了眼车座上被烫的焦洞。
一个童年噩梦浮上了脑海。
这时,春风调皮地跨过车窗,轻拂上她的脸,像是外婆的手。
她转头看向窗外,霓虹灯模糊成了斑斓的光点。
儿时的元宵节,集市摊档都会挂上五颜六色的灯笼。
外婆牵着她的小手穿过光海。
偶尔回头,能看到外公挺拔的身影,近了怕外婆嫌弃,远了又担心走散。
她长大了才明白,那时外公的眼里有沧海的涟漪,有桑田的旖旎。而且,只有看着外婆,外公才有那样的目光。
荆觅玉到家,踢掉高跟鞋,扑倒在沙发。她把沙发边上那大大的玩具熊抱过来,幻想自己仍然在外婆怀里。
真想就此长眠。
晕沉沉睡到两点多醒来,她才去洗澡。
她对镜中的女人咧了咧嘴,露出一张训练已久的招牌笑脸。
真累。
都是老周,想出一茬“寻玉恋爱两不误”的破计。
当时说得好听,“你想,当年三家人结盟发誓,凡是知道荆山之玉的子女,名字一定要带玉。到了这一代,姓荆的只生了女儿,另外两家都有儿子。你寻找名字带玉的男人,和寻找名字带玉的男朋友,后者暴露的几率要大,因为人们对八卦记忆更敏锐。”说到这,他还笑了,笑得老花镜都滑下鼻梁,“趁着这个机会,我给你筛选几个帅小伙,说不定真有好姻缘啊。”
一年过去了,寻玉恋爱皆成空。
也许老周根本就是想转行当婚介,才拿她当试验品的。
荆觅玉卸下笑脸,转身走进淋浴间。
如今线索都指向晏玉,难道晏家就是当年三家人之一?
芜阴市是海滨城市,区别于北秀的冬冷夏热,这里四季如春。
晏家的司机李和志早早候在机场。
听到航班的抵达信息,他整了整已经挺得笔直的西装。这个动作,短短十五分钟内,他做了不下十次。
从旅客出口走来的晏玉,穿着一件刺绣外套,以及一条破了洞的裤子。
这让西装革履的李和志皱了下眉。他毕恭毕敬,“小少爷。”
晏玉轻轻嗅了嗅,“李叔的古龙水万年不变啊。”
“我家小少爷送的。”
“你家小少爷有品味。”
李和志憨憨一笑,“谢谢小少爷。”
晏家的管家、司机、扫地的、煮饭的,几乎都喜欢这位小少爷。长相标致,又没有阶级架子,自然人见人爱。园丁张姨前阵子感叹,小少爷不在的这一年,鲜花都枯萎得比往年早。
上了车,李和志问:“小少爷这趟回来常住吗?”
“待不了几天,北秀有个小美人儿对我魂牵梦系。”
李和志专心开车。
都说晏家男性皆薄情,可祖上几辈的皮相就是得天独厚。
唯一一个不帅的是晏晁。晏晁没有晏家的血缘,长相这事怨不得他。
李和志有多亲近小少爷,就有多不喜大少爷。明明小少爷是晏风华的独子,却因为年龄比晏晁小而变成了次子。
如今,晏风华把分公司交给了晏晁打理,小少爷远走北秀。
都怪小少爷太善良了。
这不,又在和后妈聊天了。
晏玉懒洋洋地给李双英发语音,“小妈,我回来了。你今儿可别河东狮吼了,昨晚我耳膜都要震破了。”
他翻了翻朋友圈。在余星河的无聊荤段子之后,突然见到了荆觅玉的自拍。
一双神采动人的眼睛,嘴唇似乎没有涂口红,有些泛白,但是弯弧好看极了。
晏玉笑笑,和孙燃微信说:“你前女友的自拍比真人好看。”
孙燃的朋友圈没有那张照片,他琢磨半秒就明白了。他不回复。
晏玉了然。
原来这照片是只拍给他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