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秀市的一处长堤, 种有一排摇曳杨柳。
碧鸦犀的办公总部就在长堤边上。
四月, 正是柳絮满天飞的季节。
去年这时候,荆觅玉还没见识过此等场面。不幸染上呼吸道感染, 病了一个多星期。今年她做了多重准备。每回过来这边, 都蒙上厚厚的口罩, 回去再喷鼻腔喷雾。
呼吸困难的季节,北秀的宣传语却是:“二月花,三月柳, 四月万里无灰酒。”
不少人都被这句话骗了。四月游长堤,吃了满嘴的杨柳絮。
车上同事看着窗外漫天散絮, 笑着对荆觅玉说:“过了这片区就好了。”
这位同事名叫陈媚茹,是两年前参加过碧鸦犀团队的。资历高,为人随和。荆觅玉亲切唤她一声媚姐。
荆觅玉笑了笑。“嗯,不太习惯北秀的天气。”这时候, 是有些怀念芜阴那四季如春的气候了。
车子停到地下负二层。
荆觅玉摘下口罩,理了理头发和衣服,这才下车来。越是陌生的关系, 她的表面功夫做得越足。
通往塔楼的电梯口,有一个小姑娘候着。她笑说:“是万港团队吧?”
陈媚茹点点头。
一行人上了电梯。
荆觅玉这趟过来, 是因为她被选入了碧鸦犀团队。从芜阴回来, 她有意避开碧鸦犀。但没过两天,就被领导点名了。
晏玉这几天时不时找她聊几句, 约见面。
她心里还在纠结, 都推脱忙。为了让自己名副其实地忙起来, 她每晚看电影到12点。之后在朋友圈发一条动态,“又加班到凌晨。”权限只给晏玉。
也许这招起了效,这两天他没再来烦她。
电梯到了办公层。小姑娘领着一群人走进会议室,“稍等片刻,葛总和祁总马上就过来。”
荆觅玉拧开面前的矿泉水,润了润嗓。
陈媚茹打开一本纸质记事本,翻着从前的事项。
荆觅玉看了一眼,本子上密密麻麻的。“媚姐,几年前的工作都还留着呀?”
陈媚茹笑起来,左嘴角的小酒窝浅浅显露,“碧鸦犀的管理制度非常完善,工作流程大同小异。几年前的例子,现在不一定不管用。”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虽说如今云笔记更方便,但笔记笔记,用笔记录时,印象更深刻。
荆觅玉点点头,“又学习了一招,谢谢媚姐。”
“不客气。”
今天万港派过来的,只是新媒体员工。广告创意部和祁玉峰自有其他深度会议。
条纹裙、珍珠扣的葛婧之,走进会议室,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荆觅玉。
不是荆觅玉亮眼到能成为全场焦点,而是因为只有她站着。她正把自己面前的糖果分到对面的座位。
那边坐着的,是碧鸦犀的商务经理。
葛婧之望了一眼,目光移至陈媚茹。她走过来,伸出了右手,“陈经理,你好。”
陈媚茹与她交握,“葛总,你好。”
葛婧之笑了,“又是新季度,劳烦你多费心了。”
陈媚茹说:“这是我份内之事。”
祁玉峰出现在门口。深灰西装,蓝灰相间的斜纹领带。又是一丝不苟的作派。
他环视会议室一圈,目光稍稍在荆觅玉身上停留了片刻。
她正在喝水。上下唇张开着,轻含瓶嘴,似乎是防止碰到口红。她喝了两小口,腮旁轻鼓。
转眼看到他,她立即咽下了这口水,换上客气的笑容。
葛婧之侧侧身,挡住了荆觅玉。“祁总。”
“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说完,祁玉峰自然地坐下。
葛婧之也入座。“好了,会议开始吧。”
原定的工作商讨完毕。
陈媚茹和荆觅玉先行退出会议室。
正要关门时,荆觅玉听见,葛婧之和碧鸦犀商务经理说:“过两个月,北秀电视台要开一档文物宝藏的综艺节目,我们要竞争独家冠名权。”
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荆觅玉在前几天,有听同事甲说到这档综艺。当时,和这事一并讨论的还有一件事。但她已经想不起来了。
她捶捶脑袋。
陈媚茹留意到荆觅玉的动作,“怎么了?”
荆觅玉笑了,“老毛病,头疼。捶捶就没事了。”
下了班,荆觅玉拦上出租车,去了老周的事务所。
老周这几天忙,她还没和他讲,在芜阴发生的几件事。
老周是一个对互联网持怀疑态度的人,谈事能见面不电话,能电话不微信。网络传输资料,一定阅后即毁。
荆觅玉推开门,看到老周弯腰在捡钢笔。他的头发左翘右塌,像是被什么抓过一样。
再一转眼,只见地上、桌上散着许多纸张。
她奇怪,“怎么回事?”龙卷风刮过吗?
老周无奈抬起了头,沉哑地说:“刁争柯捡了一只野猫。真的野,把我这儿弄得乱七八糟。”他站起来,扶住腰,挺了挺,“老骨头弯几下就累了。”
荆觅玉放下手提袋,“我来吧。”
老周瘫在沙发上,捶了捶腰。他一张张地捡着掉在沙发的纸,看到其中某张的文字,他回头转向荆觅玉。
她随手挽起了头发,伸手到桌底捡纸。嘴角自然地垂下。
从前的荆觅玉性格十分外向,因为唇形的原因,她不笑时会比较冷漠,所以时常扬着嘴角。
笑起来,就跟冬日里的热咖啡一样暖心。
老周又看向手里的纸,“我给你新找了一个男人。还是复姓的呢,叫欧阳玉。科技男,有前途。身高一米八,喜欢打篮球。我跟他聊了很久,发现他是一个很有主见的青年。他对女朋友的要求就是,谈得来。”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呢。”荆觅玉抬起头来,“不用给我找男朋友了。我误打误撞选上的晏玉,可能就是何扑玉。”
老周倏地坐直起来,下一秒痛呼出一声,“哎哟,我的腰!”
“你没事吧。”她赶紧过来扶他。
老周嘴里发出“出出出”的声音,“缓缓就好,缓缓就好。”缓过来之后,他问:“你怎么知道的?”
荆觅玉突然一蹙眉,快步走到门口。她打开门,探头向走廊左右望了望。
没有人。尤其是没有刁争柯。
她再回来,坐到老周身边,低下声音,“我感觉晏玉知道一些事情。”
老周嗓音老了几岁似的,“你问过他了?”
她摇头,“没问。暂时不想和他见面。”
“怎么?他欺负你了?”老周握起拳,“让孙燃玉把他打回去啊。”
“没欺负我,就是看不太透。”荆觅玉放轻声音,“而且,我有时觉得,荆山之玉也没那么急着要找。”
“嗯。”老周右眉的皱纹向上提了起来,“本来就不急。是你急,搞得我也跟着急。茫茫人海找个人,哪那么容易呢。长远事,长远做。”
荆觅玉忽然在这个瞬间,产生了一个想法。
老周给她的资料,是否有缺漏呢?北秀的珠宝品牌,老周早给过她,包括碧鸦犀。但那些介绍文字里边,并没有晏玉二字。
这老周啊,到处网罗男人给她,是巴不得她这辈子光谈恋爱,不觅玉的吧。
清明刚过,但她没有去拜山。
外婆说:“没有荆山之玉,你就别来见我。”
其实,外婆也不急着见她吧。
星期五下午,晏玉又来微信了。这男人烦起来,也是执着得可以。
荆觅玉照例说:“好忙呀,要加班。”之后就不理他了。他头像上的红点点,她都忍住不点。
下了班,吃完饭,她窝在沙发上看片。
这回选了一部烧脑反转片。前面百分之八十的剧情,都平平无奇。
她索性拿晏玉当消遣。
他最新发来的,是一段语音,“荆小姐,赏脸吃饭吗?我请客,给你赔罪。”
这不是晏玉的声音。她怔然,是谁啊?
她问晏玉。
他说:“你不喜欢醉鬼的道歉,就让他清醒地给你赔个不是。”
荆觅玉想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怎么回事。那声音是聚北那晚,醉酒的国字脸。她说:“我都忘记这事了,你还记着呢。”
晏玉:“还在加班吗?”
荆觅玉:“是啊。”
晏玉:“那不打扰了。”
她放下手机。
其实,晏玉除了心思深沉,其他挺不错。虽然认识他之后,她出了好几回意外,但都有惊无险过来了。
这时,影片到了结尾,男主和女主竟然死了。
荆觅玉先前心思没在电影上,这下傻眼了。
BGM响起,终于迎来了反转。剩下的这三分钟,竟然将前面的所有剧情一次性反转了。
她更傻眼了。“还能这样玩?”
洗漱完上床,差不多凌晨十二点。
晏玉微信道了声:“晚安。”
她心中计量着。该不该暗示他,她暂时放弃寻玉了。再试探他有何反应?
第二天,晏玉再约,荆觅玉答应了。
她先去了健身房。跑完四公里,她停了下来。
旁边出现的是上次那位划船男,“美女,又见面了。有缘啊。”
荆觅玉抓起毛巾擦汗,嘴角扬了下,又绷紧。“在场的百分之五十我都遇到过,缘分这么泛滥就不值钱了。”
划船男笑意不减,“牙尖嘴利的。”在这儿的女人,好不好勾搭,他几句话就知道了。譬如:角落的那两个女人,才来一天,就和好几个男的拍照打闹了。眼前这个,他观察好久了,独来独往的。笑容偶尔有,但是都疏离。
荆觅玉越过他,转身向更衣室走去。
划船男跟了过去。
她略显厌烦,回身,“有事吗?”
“顺路。”他指指男更衣室的牌子。
她撇了下嘴角,进去女更衣室。洗完澡之后换上衣服。
走出健身房,她见到晏玉坐在街口的咖啡店。
她笑了笑。
他去到哪都极其养眼。这不,身后两个小姑娘频频地偷望他。
她正要向他走去,旁边有声音传来,“美女,住哪儿啊,送你回去?”仍然是划船男。
划船男倒走几步,停在她的面前,他晃晃手里的车钥匙。是辆名车。
她直直看向晏玉。
划船男顺着她的视线转过身,一瞬间就感觉到了晏玉的气场碾压。
晏玉闲闲地勾了唇,起身走来。他停在荆觅玉跟前,从自己的牛仔外套兜里拿出了一个首饰盒。
她微微扬眉,不明白他的意思。
晏玉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枚鸽血红吊坠。
她认得,这是花开及春系列。
他倾身一笑,勾起吊坠,将那绚烂的鸽血红,搁在了她的锁骨凹陷处。
划船男攥紧手里的车钥匙。他刚拿起牌,连牌面都还没看清楚,对方就来了个王炸?
荆觅玉穿着宽领衫,一截漂亮的锁骨,平直端正。
冰凉的坠子贴着她的皮肤。晏玉低下的脸近在眼前,长长的睫毛,眸子里藏着乌云罩星的迷蒙。
他和她并立在这儿。前方广告牌倒映出来的身影,她的特别扭曲,他则又直又挺。
连广告牌都欺负她。
她多么希望,他不是何扑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