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觅玉从公司出来, 鬼使神差地转头往车流逆方向看了一眼。
不远处,站着一位中年男人。深蓝短袖上衣, 卡其休闲长裤。
巴智勇抽着烟,额头的深纹就是他的标志。发现她望过来了,他举了举手中燃着火雾的白烟。烟雾后面的眼睛,如往常一样漆黑犀利。
在荆觅玉看来,这黑得都像黑洞了。她摆出招牌式的客气笑容, 移开了目光。
权当是巧合吧。
她伸手拦出租车。
巴智勇连忙喊了一声:“荆小姐。”
她转过头。只见巴智勇向这里走来,迈了两步, 他又退回去,把烟头扔进垃圾桶, 再向前走。
这时, 有一辆车从他面前驶过。
他又退了回去。
车子过去了, 他望向荆觅玉。
她朝他笑了笑,礼貌地颔首。就跟偶然遇见打声招呼一样。然后,她坐进了面前停下的那辆出租车。“开车。”本就没有交情的两人,实在没什么可谈的。
司机启动车子没几秒,又一个急刹。
因为巴智勇跑过来拦住了车。
荆觅玉按下车窗, 嘴角绷直,“巴警官,有事吗?”
巴智勇笑了,“有事想找荆小姐谈谈。”他的表情严肃惯了, 这笑容就是想和善, 肌肉的牵动也不受控制。
她回以笑容, “我犯了什么事吗?”
“哦,你误会了,我是有私事要请教你。”
“私事?”荆山之玉吗?是她过去一年太张扬了,知情人都盯上她了?
这时,司机不耐烦了,“你俩有完没完,还走不走啊?”
“走。”荆觅玉回答。
“是私事。”巴智勇右手撑在出租车的车窗,弯着腰看她。
荆觅玉回忆着前年的事。
巴智勇救下了她,让她到警局录口供。
中途有个警察找他说什么。
巴智勇见她在场,就和那警察去了办公室。
他那时的表情,和现在一样。眼里有亮光,但下半脸是干枯的,八字纹路和绷直的唇形成了三角形。像是一个久行沙漠的旅人看到了绿洲,却又疲惫得爬不过去。
眼下,她不给他一个答复,他是不会松手了。她笑说:“巴警官,我中午约了朋友吃饭,下午要去长堤开会。如果你的私事不急,改天再约,行吗?”
“好。”巴智勇挺直身子,收回了手,“荆小姐慢走。”
“再见。”她挥了挥手。
离巴智勇几米了,她才把车窗关上。和司机说:“师傅,耽误你时间了,我补十块钱给你。”
司机愣了下,嗫嗫说,“不……用,刚才停车有打表的。”
“没事,我朋友拦了车,你也吓到了吧。”
司机挠挠头,“谢谢你啊。”
荆觅玉走到包厢前,推门进去。
晏玉、孙燃抬头望来。
巩玉冠生怕露脸,拿菜单挡着。
其实挡不挡都没用了。另外两个男人的颜值,已经让服务员格外关注这包厢了。
“吃多少了你们?”荆觅玉在靠玻璃窗那边坐下。
玻璃晒久了,座位有些热。她垫起了臀。
晏玉立刻说:“要换位置吗?”
她一怔。他这洞察力太犀利了吧。“不用了,一会儿就好。”
“就等你。”孙燃放下茶杯,“磨磨叽叽的,茶我都喝多少杯了。”
她把包包放到窗台,“你们不会先吃吗?”
巩玉冠右手把菜单压在脸上,“姑奶奶,你说就来了,我以为你的就来是马上、立刻的意思。”
“碰到上回那警察了。”说完,荆觅玉左手握了下东位的晏玉右手,“你这两天怎么样?睡得好吗?会不会失眠噩梦?”
孙燃和巩玉冠同时看向晏玉,眼神诡异。
“没事。”晏玉淡定自若,问:“哪个警察?”
“就是我们去公园广场遇上的巴警官。”她指指孙燃和巩玉冠,“和他们俩个去拍第一组照片时,我也在商场见到他了。今天他主动找我来着。”
“巴智勇……”巩玉冠头往右边一歪,菜单掉落在他右手,“这名字……不就是我叔叔的警察朋友嘛。”
荆觅玉垂眼,执起茶杯。“之后再说吧,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晏玉问:“犯事了?”
她摇头,“他说有私事找我,或许我当年在他那落下钱包什么的吧。”她喝了一口热茶,指指菜单,“赶紧点菜,我下午两点半有会议。”
“今天谁付钱?”孙燃最关心这种问题。
她不怀好意地笑,“如果你们还是我养的,就我付呀。”
孙燃指指刺身拼盘,“你付吧。要这个。”尊严值多少钱?还是吃饱才实在。
巩玉冠不敢相信,“孙哥……你缺钱成这样了?”
“嗯。”孙燃不否认。
“那孙哥免单吧。”
荆觅玉双手撑在桌边,主动说:“我付吧,正好昨天发了工资。”
晏玉看孙燃是什么贵点什么。“这一餐不便宜。”
她一手伸向包包,在拉链上划来划去,十分矫揉造作,“我除了薪水,还有奖金。”
她结账的决心如此坚定,晏玉也不和她争了。“你想养就养吧。”
巩玉冠看看孙燃和晏玉,无奈一笑,“想不到,大家都有一个小白脸的梦想。”
谈起缺钱,孙燃的态度就正经起来了。“我和吕老板的合约要到期了,他想续约。”
“加薪吗?”荆觅玉起身,给三个男人倒茶。
孙燃摇头,“他只字未提。”
“那就别续。”荆觅玉早就看这吕老板不爽了。
这时,服务员进来上菜。
四人静默片刻。
待服务员一走,晏玉问:“你想不想和他续?”
“不是我想不想,是身不由己。”孙燃当输家这么久,从前的冠军名气早耗尽了。吕老板在北秀格斗圈,人脉广,资源多,商业赛赚最多的,就他家。
晏玉给荆觅玉夹了一块最大片的鱼生,“有没有意向当教练?”
孙燃夹起第二片到自己碗中。
荆觅玉问:“当教练不需要下场比赛吧?”
晏玉看着她。
她撅了撅嘴,“我们家孙燃呢,什么都好,就是工作环境危险,受伤也多。你要是能介绍一份安全的给他,就最好了。”
“谁你们家呢?”孙燃沾着酱料,“瞎操心,我打拳多少年了。现在不好好的。”
“这么危险的比赛,能不打就不打了。”荆觅玉咬一口鱼生,“以前劝你别在吕老板那了,你说有合约。现在合约到期,不正好有机会走嘛。”
巩玉冠插不上话,默默吃自己的。
晏玉喝着茶,“听说过十方吗?”
孙燃点头,“你投资的那个俱乐部。”
晏玉说:“我只是投资人。真正老板叫张升荣,当年也是拳击冠军。你应该听过他。”
孙燃问:“后来受伤退出格斗圈的那个?”
“嗯。被对手阴的,打官司胜诉了。十方就是他用赔偿金开起来的。”晏玉见荆觅玉吃得快,再给她夹两个寿司,“他那边要招拳击教练,做高端私人陪练。薪水不错。”
孙燃垂眼,想着什么。
晏玉又说:“拳击就是一碗青春饭,是要从台前走到幕后的。张升荣听过你的名号,很欣赏你。改天我介绍你俩认识认识。成不成,两边都是朋友,不伤感情。”
“哇哇哇。”荆觅玉竖起大拇指,“有你在,就像有了一个哆啦A梦。”
晏玉瞥她一眼。“扯淡。”
荆觅玉笑看他。自从他抓不起大黄鸡,又惨遭溺水,他在她面前就不再高高在上了。
聊到两点,荆觅玉提前把账单给结了,准备打车去碧鸦犀开会。
晏玉跟了出来,“开车了吗?”
她摇摇头。
他说:“我送你吧。”
“你有空吗?不会耽误你吧。”
“反正没什么事。”
荆觅玉跟孙燃,巩玉冠,打了声招呼,就和晏玉一起离开了。
上了车,晏玉问她开会地点。
她笑答,“碧鸦犀。”
他挑了挑眉,“和你相比,我是显得无所事事一样。”
“没有。”荆觅玉望了一眼后座,葛婧之的那只小黄鸡不见了。“你的生活才是大家的梦想。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那是你不懂我的烦恼。”
她觉得好笑,“你有什么烦恼呀?”
晏玉正要回答,来了个电话。
这里去长堤很近,不到十分钟车程。他挂上电话时,差不多到碧鸦犀总部大楼了。
荆觅玉觉得,在办公大楼门口停车就好。
晏玉却坚持要进地下车库。他对车库的分区并不陌生,直接停在了电梯厅门前。
她看到停车位上方挂着牌子。“这里是私人车位。”
“对。”他解开安全带,“我姐的车位。”
两点十四分,离两点半还早,时间充裕。
晏玉左手在操控台一按。
荆觅玉听见车门上锁的声音,转过头来,“怎么了?”
“你不是问有什么烦恼么?”他此时的眼神不太寻常,不再是包厢吃饭时的清和宜人了。
她突然右手握紧座位。难道他在这灯光黯淡的车库里,又犯起溺水恐惧症吗?“世界上很多人都有溺水经历,你要放宽心。其实今天见到你,我还是比较安心的。”
“嗯。”晏玉看着她,“其实,闭上眼睛,还是会想起一些事。”
她点头,“我知道,鬼门关走一趟,谁都忘不掉的。”
“总是想起你将我吻醒的事实。”他学起了她曾经的幽幽目光。
“……”兄弟,那专业术语叫人工呼吸。而且他那时昏迷着,哪里会有记忆。
晏玉逼近她,“你建议把一夜情换成长期稳定的关系。我想想,也是有道理的。”
“是吗?”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装傻。她装得一脸无辜。
他浅笑,“你看,我们生死也共赴了。我欠你的,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你怎么能物化自己呢!”当初和汪珹莹振振有词的男人哪儿去了。
他自顾自地说,“一夜是短了点,你想要就来一段长期稳定的好了。”
她龇牙咧嘴,“胡说八道,没个正经。”
她正要躲,却被他一把抓住。“好了,说到这,开始吧。”
她被他压制得动弹不得,“你哪里不对劲呀?那天的负能量没发泄完吗?”
晏玉在她耳旁低喃,“我来当你的第十一任。”
她被他这气一吹,半身都酥麻起来,不敢动了。
“答应我。”他炙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吻一个,好不好?”嘴上问着,可身体和表情都有一种势在必得。
荆觅玉想要挣扎,根本挣不开。紧急关头,她拍他一下,“我要想一想!”
他鼻尖和她相抵,“想多久?”
“肯定不是几分钟的事。”两人说话的气息都交缠在了一起。她警告他,“我喜欢听我话的。不听话就没门儿。”
晏玉放开了她。
荆觅玉努努嘴,示意他开车门。
他在她额头亲了一下,“期待你的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