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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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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男在贺坤的叫声中,慢慢抬起了头,她脸上的表情还有些呆滞,泪水冰凉,怔怔的看着他,目光中有畏缩还有疑问。不知道为什么,贺坤的心没来得由就被触动了一下,这个女孩子,也就是十六七岁的年纪吧。他还记得以前在大院里碰见过她的情形,那时,她的身姿很轻盈,和同院的孩子在一起,争论着什么,很认真的神态,见了他,会笑着叫一声贺坤哥,然后和同伴笑着跑开了。那个时候,她的笑声清脆,笑颜明媚。而现在,她却像一只受了惊的小兽,惊恐不定,看着他只是怕,大概是短短的时间经历了太多的变故,听到有什么动静便会觉得一阵慌乱。

泪光中,贺坤的脸并不真切,眼泪使得他的脸重重叠叠,看不分明。可是卓男看到了他的微笑,这些天,她看到了太多狰狞的脸,医生催欠款,房东催房租,还有如此种种,连邵辉的脸亦是严肃的。这样的微笑,卓男以前并不觉得什么,可是现在,却让她想起春日四月里浅浅的阳光,流金般的洒下来,和煦而温暖。

他有很清俊的脸,英挺的鼻梁,举止斯文,卓男慢慢的站了起来,对着他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心里有一种奇异的变化,要是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现在,卓男觉得自己和他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贺坤很自然的牵了她的手,说:“你先去吃点东西吧,接下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卓男又想到了母亲,还有母亲的后事,禁不住又掉下泪来。贺坤只是轻叹了口气,并没有劝慰,也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握着她的手。

卓男很感激贺坤什么都没有问,她现在很怕看到以前认识的人,见了她先是同情的感叹一翻,然后拐弯抹角的问她父亲的事情,她什么都不懂,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付。她很怕那些装模做样的叹息,还有一张笑脸上好奇的探询,仿佛让人无地可遁。

母亲的葬礼很简单,由邵辉操办。从母亲下葬的那一刻开始,卓男才明白过来,从此,自己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儿。她还是去了邵家,因为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其实从邵家出来,向前走一百米,右拐,再走三百米,便是她的家,可是如今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

对于邵辉收养卓男其实外面也有一些非议,卓明强本来就死得蹊跷,事情又没有定性,平日里走得近的人纷纷都站出来撇清关系,生怕惹上了麻烦。有很多的猜测,关于邵辉与卓家的关系。不过,邵家的人待卓男倒算是不错,邵辉的夫人舒欣对卓男也总是温和有礼,给邵亦涵买什么东西也一定会给卓男买一份,但是舒欣从来不会像责怪邵亦涵和邵亦峰一样责怪卓男,即便有什么不对,也只会说旁的人。舒欣喜欢干净,卓男早上吃面包时,容易洒下面包屑,舒欣只会说家里的阿姨没有收拾干净,从那以后,卓男便很少吃面包,即使吃也只在外面吃。舒欣晚上怕吵,冬天暖气烧得太暖,半夜醒来口渴,卓男怕影响她,即便渴得喉咙发痛,也从不起来喝水。

舒欣不喜欢吃东西有响声,有一次,卓男吃一块黄瓜,有轻微的响声,舒欣便对阿姨说,以后的菜要炒得软些,不然对身体不好,卓男正吃着便顿了一下,硬生生将一块黄瓜吞了下去。别人都不敢说什么,只有邵亦峰说道:“妈,这黄瓜是你说要吃的,做好了,你又嫌脆。这黄瓜可不是就是脆的,要怎么才算软呢?您这一说,让我们还敢不敢吃了。要不,这么着,我一会研究研究,看有没有吃起来不脆的行不。”边说着,还故意将那黄瓜嚼得脆响。

舒欣笑着白了邵亦峰一眼,说:“你这孩子,就知道跟我贫。”话虽然是这样说,却自己也夹起一块黄瓜吃了。

卓男是从那时起变得沉默,开始对学习下功夫,邵亦涵会拿她的代数作业做参考,有时,也会赖皮得让卓男连她的作文一起代劳了。卓男放低了曾经扬起的小下巴,眼中的光华也慢慢消失。只有在见到贺坤的时候,她的目光才会发出熠熠的光辉。

那个时候,贺坤是真的对她好,也许是真的喜欢她的吧,又或许只是可怜她。那时,贺坤已经在机关部门工作了,开始只是偶尔给她本学习资料或者其它的一点什么,后来也带她出去玩。卓男开始的时候,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是后来就越来越渴望见到他,就好像他是自己灰暗生活中唯一的依靠。

贺坤会教她做函数题,十分的耐心细致,一步一步演算下来,逻辑清清楚楚,等她做出来,会伸手摸她的头,看着她嘉许的微笑。和邵亦峰完全不同,有一次,邵亦峰见她做一道摸拟习题怎么也算不出来,站在边上就说:“卓男,你怎么这么笨。”说着便从她手中拿过笔,哗哗两下写了其中两个关键步骤,然后将笔扔给她。卓男一看那两个步骤,虽然明白了怎么做题,但心里对邵亦峰却是怕的。她随邵亦涵叫他哥,邵亦峰也不冷不热的答应两声,每次见了卓男,就跟没见到一样。后来,卓男在外面见到邵亦峰都会躲起来,等他走过去了再走自己的路,在家里也是离他远远的。

卓男最高兴的时候,是贺坤带她出去玩。高考那年,有一天,贺坤带她去放风筝,那天的天气极好,蔚蓝无际的天,可以看到像棉花糖一般的白云,天坛里面绿草成荫,可以闻到清草的香味。长长的抄手长廊里面有一些人在踢踺子,还有一些票友,聚在一起唱京剧,卓男还记得那天那些人唱的是贵妃醉酒,京胡拉得极好。

微风拂面而来,伴着人群的欢笑,卓男看着天空也露出微微的笑来。风筝是现买的,十二只大雁串起来,描了黑色和红色的形状。贺坤举着,卓男拿着线跑,可能是跑着太急了,风筝的线缠成一团,卓男急急解了半天也没有解开,不知道为什么,越解不开,心里就越慌了起来。贺坤走过来,从她手里拿过线头,他解着线头,卓男便在一旁看他。卓男喜欢贺坤的侧面,那样会显得他越发的斯文俊秀,他身上有洗发水的味道,混着青草的芬芳,像一道芳华,慢慢流淌进卓男的心里面去。她不敢放肆的打量他,只能时不时的偷偷看两眼,便将目光快速转移到他手中的线头上。心跳却像怦怦擂起的鼓点,又像四处乱撞的小鹿,让她的脸绯红得像燃烧起来一般。

后来,风筝终于飞了起来,卓男牵着线仰头看那飞在空中的大雁。贺坤也仰头看那风筝越飞越高,转头看着一旁的卓男,刚刚长成的少女,鲜亮的像刚摘下枝头水蜜桃,她的皮肤很好,几乎可以看得到她脸上的细小的绒毛,显出一种稚气的娇嫩。眼光随着风筝移动,发出欢喜的光,贺坤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柔软下来,便伸手接过她手中的线。

“风筝飞起来了要剪断了才好。”

“是吗?有什么说法吗?”

“这样的话,倒霉的事情便都随风筝飞走了呀。”

“哦,是吗?那你也把这风筝剪断了让它飞走吧。”

卓男看着那高高飞起的风筝心下一阵黯然,心里又有些舍不得,便说道:“其实也就是这么一说,又不灵,是我妈妈老家的规矩。”

贺坤听了她的话,想到了在医院里看见她时的情形。面上却是一晒说:“坏的不灵,好的灵,你快来剪了吧。”

那天两个人都没有剪刀,贺坤又特别坚持,卓男是用牙咬断的,贺坤用手把着线,卓男用牙咬,弄了他满手的口水,让卓男十分不好意思,贺坤却只是说没事没事,风筝放了,不好的事情也就全都没有了,留下的都是好事。卓男听着贺坤的话,悄悄的红了眼眶。

“你妈妈叫你什么?”贺坤问她。

卓男顿了一下,才说:“阿男,我爸也这么叫我。”

贺坤哦了一声,说:“那以后我也叫你阿男吧。”

后来,贺坤就经常来找她,带她吃好吃的,或者带她去玩。有一次,还骑了自行车来学校接过她。卓男正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整理书本,一抬头,便看到贺坤。贺坤骑在车上,双脚撑住地,停在那里,看着她笑。那天他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和校服同样颜色的运动裤,看上去,就像个普通的高中生。

卓男跑过去,站在贺坤的面前突然有一些不好意思来,低下了头。贺坤却只是拿过她的书包,说:“快上来,坐好了。”

卓男坐上去,问:“你今天怎么骑自行车,你的车呢?”

“哦,我觉得骑自行车,感觉上离你近一点。否则每次跟你在一起,我都会想,跟你比,我年纪是不是太大了些。”

卓男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双手扶住他的腰,有一些羞涩,又觉得十分高兴。心中暗暗希望自己可以快点长大,她很用功很努力的读书,想快点上大学,快点长大。长大了,上大学了,她就可以谈恋爱了,贺坤就不会觉得自己年纪太大,而她太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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