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青闻言抬眼,目中有掩饰不住的一丝紧张。
“你安心歇着,不许胡思乱想。”霍去病看出她的不安。
她只得点头。
轻按了一下她的手,霍去病这才起身往外行去,命人看好汤药,由家人引着,大步往内堂行去。
“娘……”霍去病含笑走近内堂,瞧母亲面容微沉,并不似平日那般温柔和蔼,故意笑道,“可是送去的螃蟹不好,惹得娘生气?幸好我这里还有一筐,待会让庖厨煮上,我吃尽它们给娘解气如何?”
“莫贫嘴了,你且坐下,我有话要问你。”卫少儿不与他嬉皮笑脸,肃容道。
霍去病便乖乖在榻上坐了,恭顺道:“娘亲尽问无妨。”
先打量他一番,瞧儿子虽神采奕奕,但眼圈泛青,显是休息甚少,卫少儿皱眉问道:“这些日子你都忙什么了?”
“找人去了。”霍去病并不隐瞒,如实道。
“找谁?”
“一名女子。”他虽然知道卫少儿赶走子青,也知道卫少儿藏了子青留给他的信,但并未因此去质问过母亲,为了给母亲留足颜面,他只佯作不知此事。
卫少儿深吸口气,又问道:“上回我来这里,就曾见过一女子,身着男装,不伦不类,你找的可是她?”
霍去病微笑道:“原来母亲已见过她,如此甚好。”
“甚好?”
“我本就想请她来拜见母亲,只可惜现下她腿脚不便,无法前来。”
卫少儿微楞:“腿脚不便?”
“是,她的腿受了伤。”霍去病顿了顿,眉间的忧色隐藏不住,若隐若现,“现下还无法下地行走。”
卫少儿眉头皱得更紧,思量着:想是那女子用苦肉计,惹得去病心疼,再把她接入府中,当真是心机颇深。
“既是如此,我去瞧瞧。”
她正欲起身,却被霍去病拦住:“娘,还是改日吧。她高烧一夜,精神不济,刚刚才歇下。”
话中,对那女子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卫少儿还从未见过儿子这般模样:“你这般紧张她,她很要紧么?”
霍去病微微一笑:“对孩儿来说,她很要紧。”
这话已是说得再明白不过,卫少儿颦眉打量着儿子,不可思议道:“那女子姿容平常,口拙舌笨,穿着怪异,娘亲瞧着很不喜欢,你便是要收侍妾也不可如此马虎草率。”
“娘……”霍去病想着母亲冠到子青头上的三大罪名,便忍不住笑着摇头,“我觉得她这样子的就挺好。”
卫少儿狐疑地盯着自己宝贝儿子:“你是不是在军营里呆得太久,怎得眼光变得这等低陋?”
霍去病笑着直摇头,半晌方才稍稍收敛,猛然想起一事,起身急急召来管事:“端些果脯去琴苑,汤药甚苦,空口如何吃得。”管事因知道自家君侯对那姑娘十分着紧,早就有家人在琴苑伺候着,听将军的意思大慨是要自己去,忙口称“诺”,听命退下。
自家儿子何时留意过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眼下这般,竟是将那女子放在手心里疼着。再看霍去病立在堂前,霏霏细雨,目光看着管事离开的方向,眉宇间满满尽是牵挂。
“怎么,连一时半刻也分不得?”卫少儿辈眉不满道。
霍去病转过身来,看着娘,知道要让她明白子青是何等样人着实不易,暗叹口气,回到榻边,如孩提时候那般挨着卫少儿坐下,倦倦地揉了揉眼睛:“昨日一晚未睡,现在才觉得有些困乏。”
摩挲着儿子的脸,卫少儿又是心疼又是好气:“一夜未睡,也是为了那女子吧?”
“娘,你不明白,她……”霍去病低低道,“我以前并不懂什么叫做害怕,即便是面对匈奴,生死悬于一线我也役怕过。直到这些天来,我发现我真的在怕。我怕我再找不到她;我怕我找到她的时候她己经死了。我、我也不敢去想,她若死了,我该怎么办?”
卫少儿轻叱道:“别胡说八道。”
“娘,你是我娘,你若不明白我,就役人明白我了。”霍去病将头搁在卫少儿肩头,似乎仍旧当自己是在孩提时候。
少年人初识情滋味,卫少儿当年对霍仲襦何尝不是倾心相许,其中滋味又怎能不明白,搂着儿子叹道:“你这个傻孩子。”
“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被匈奴人包围着,断了条腿还在苦苦硬撑,”想起当时情形,霍去病心有余悸,“若我再晚到一会儿,也许就只能替她收尸了。”
“匈奴人?她当真是和西域人往塞外去了?”卫少儿暗忖,原来那女子倒未曾骗自己。
“她原是要与他往西域去,但腿上有重伤,无法过大漠,所以我才能把她接回来。”
卫少儿叹了口气,语气已软了许多:“你留她养伤也就罢了,可她伤愈之后,你打算如何安置她?收作侍妾么?”
霍去病沉默不语。
“当年你爹爹不过是个小吏,可他的父母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娶我,便是纳作妾室也不许。”想起当年之事,卫少儿无限苦涩,“现下你是朝廷将军,娶妻纳妾,更加得考虑周详才是。”
“娘,你还怨爹爹吗?”霍去病低低问道。
卫少儿转头看他,道:“怎得突然问这个?”
“就是想知道,娘,你还怨爹爹吗?”他复问道。
“这么多年了,我现下又已嫁了陈掌,那还有什么怨不怨的。”卫少儿叹道,“想来,事事都是注定的,他那人,斯斯文文的,最不喜打打杀杀。若当初他真娶了我,你多半也做不成将军。”
霍去病沉默了片刻,才道:“夏初时候,我去了一趟平阳县。”
卫少儿微微一惊:“你去见他?”
“远远看了一眼,没有近前。”霍去病忙道,“只是与他家孩子霍光戏耍了一会儿,那孩子还挺有趣的。”
卫少儿嗔怪道:“什么他家孩子,那可算是你的亲弟弟。”
“我知道,我原本是担心娘不愿意我认他呢。”
“怎么会,我与你舅父是同母异父,不也一样是自家人般亲亲热热,未曾有罅隙。我膝下只得你一人,确是孤单,现下霍光与你是同父异母的兄弟。我只担心你不愿认他,怎么还会拦着你呢。”
霍去病微笑道:“娘果然是胸襟开阔。这弟弟我很喜欢,只是他在平阳县终成不了大器,我想着将他接到长安来,您看如何?”
“你们兄弟作一处自然好,只是须得你爹爹点头才行。”
“那是自然。”
霍去病点头称是。
“出来半日,我也该回去了。”卫少儿欲起身,霍去病忙扶着她。她转向他,轻叹道:“那名女子的事,你自己须得思量周全,便是再喜欢,也不可莽撞行事,明白么?”
“孩儿明白。”
霍去病亲自撑着油布伞,将母亲送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