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岩往山下快步走着,但没用全速,王钺跟不上。
他有些后悔今天跑这么远到山上来吹风。
也有些后悔今天在山上手欠弄密码。
只是现在想这些没什么意义,干都干完了。
这密码当初是沈南改的,卢岩一开始的想法是直接扔掉链子,但沈南研究了一下坠子之后发现坠子跟王钺本身是绑定的。
王钺脖子后面的那条伤疤里有个很精密的感应器,一旦跟链子失联,就会切断王钺的脑部神经,而他们一时找不到有条件能把这个感应器取出来的手术室和医生。
卢岩当时觉得崔逸一定是看恐怖片儿看多了才会想出这么个损招。
唯一的办法是改掉密码,让崔逸无法控制王钺。
然后他带着王钺浪迹天涯隐姓埋名买个媳妇儿捡个孩子……
当然这依旧只是个梦,关宁要斩断WC研究链的决心很坚定,虽然没跟卢岩提过,但卢岩知道在派出去的人一个都没回来的情况下,她还是依旧让自己接了活,关宁从不做赔本儿买卖,只能说她是拼上了全部。
再加上就算他带着王钺跑了,身上这个坠子,第二人格,没有处理掉的18,还有崔逸……这些没解决掉,除非他俩真能跑出地球去,否则就跟搂着颗定时炸弹没什么区别,不定哪天就炸个血肉横飞尸骨无存。
卢岩想过有一天要解开密码,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王钺清掉了记忆,努力压制了杠二,但跟他不同,王钺的记忆会慢慢恢复,按他的计划,应该在更安全,准备更充分的时间解开密码。
但看来后面的事并没有像之前安排的那么顺利,杠二应该是影响了斧头,让斧头觉得自己已经死了,而一旦斧头拿到了孟婆的那杯特饮,杠二就能成功把潜意识里认定自己已经死亡的斧头合并。
那个一直在干扰着斧头投胎的人,或者是声音,卢岩轻轻叹了口气,也许那就是被杠二压制着着的斧头藏在角落里最后的挣扎。
“二,你为什么这么急。”卢岩听到身后王钺的脚步慢了下来,他停下了。
“沈南能撑多久谁也不知道,”王钺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抓着自己的脚踝有些喘,“万一他出事了,我拿什么跟你交换,等到小斧斧想起来我也许什么砝码都没了。”
“现在这种局面你怎么解决?”卢岩看着他,记忆里杠二的目标是18,一心一意要抹掉18成为崔逸心里的唯一,“你要保证我不被控制,就没办法全力对付……”
王钺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卢岩也没再说下去。
18不需要王钺去对付,如果忽略强大的精神力量,18的身体比37更差,只要不被控制,卢岩就可以杀了18,但必须抢在18弄死王钺之前。
“你要保证沈南和关宁能安全出来。”卢岩说。
“嗯。”王钺笑了笑。
“要我背你么,要抓紧时间。”卢岩看了看时间,他们没多少时间,斧头当初不让他到这里来藏身,不仅仅是为了让他去仓库,还因为那个一直也没找到具体位置的研究所离这里并不算远。
王钺犹豫了一下没出声。
“你脚扭了吧,”卢岩转身蹲到他面前,“上来。”
卢岩背着王钺顺着小路快步走着,虽然他清楚自己身后的不是斧头,但熟悉的感觉还是一点点包裹过来。
“我重吗?”
“凑合吧,比一罐液化气重多了。”
“我要滑下去了!”
“自己往上爬爬……别勒我脖子行么。”
“不勒怎么爬啊!”
……卢岩停下了回忆,他不知道会不会被偷窥了思想。
不过王钺在他背上很安静,胳膊搭在他肩上似乎在休息,卢岩的余光可以看到他跟着轻轻晃动的红色棉鞋。
从山上下来之后卢岩一路踩着风火轮小跑着回到了老屋,把王钺放在了床上。
“你注意着点儿动静。”卢岩趴到床前,把床下乱七八糟堆着的破箱子破筐全拽了出来,露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板子。
板子并没有特意锁上,他打开板子从下面拿出了一个背包。
包里是他安身立命的各种枪,他拿出来上好子弹,起身直接从窗口跳到了屋后:“去门口等我。”
“嗯。”王钺应了一声。
卢岩把车绕到屋前的空地上,王钺上了车,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我往里开,你抓紧时间。”卢岩把车往村口开过去。
王钺需要时间恢复他一直抑止着的能力,卢岩打算先往更偏僻的地方开。
他虽然并没真正见过王钺和18的能力到底什么样,想像中大概是俩人面对面站着,然后起风,无辜路人逃窜误伤,风刮过之后,一人吐血倒地,另一人潇洒转身……
不过这种武侠片儿里才会出现的事儿还是尽量不要人多的场合比较好,以避免不必要的围观和伤亡。
“不要什么时候都想着压着斧头,”卢岩有些紧张,边飞快地开着车边拿了根烟出来点上了,“你俩是一个人,分成两半儿你玩不过18。”
“知道。”王钺闭着眼睛。
“打不过就控制了然后跑。”卢岩又说。
“嗯。”王钺笑了笑。
车顺着像是被人用炸弹炸过一样的乡间机耕路开了半个多小时,前面已经没法再开车过去了,卢岩把车停下了。
刚要下车,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地里蹲着个老乡。
“操,”他小声骂了一句,转头看着王钺,“能把那人弄……”
“已经有人弄了,”王钺偏过头,睁开眼看着他笑了笑,“已经来了。”
“这么快?”卢岩有些不能相信,再看看地里蹲着的老乡还是之前的姿势一动也没动,的确像是已经被控制了。
“离得还远,”王钺打开车门跳下车,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脚,抬头看了看天,“18现在很厉害了嘛。”
“我要干点事儿。”卢岩坐在驾驶室里说。
王钺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打了个响指。
卢岩开始慢慢倒车:“管用吗,我什么感觉也没有。”
“让你有感觉了还叫控制么?”王钺笑笑。
卢岩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有些出汗,他把车倒到了路边,然后跳下车拧开了油箱盖,从背包里拿出块C4粘在了上面,设好引爆装置,把遥控器塞到了自己的风火轮棉鞋里。
棉鞋的好处就在这儿了,蓬松柔软易推……易欺负。
“是什么?橡皮泥?”王钺问。
“嗯。”卢岩点点头。
背包里的枪被安放在身上各个地方之后,卢岩拿着枪蹲在了田梗边,摆了个地里老乡一个样的姿势。
这个姿势打滚进攻躲避摸遥控器都很方便,一旦局面失控,卢岩打算同归于尽,他对于自己做为一个从小定位就是杀人和不能死的杀手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很感动。
王钺站在路中间,仰脸看着天空一言不发,整个人都很安静。
卢岩并不确定站在那里的是杠二还是斧头,一旦坠子的抑制被解除,两个人格之间的界限就会变得不那么清晰。
而斧头在感觉到危险时也不会再是纯良无害的小傻蛋状态。
卢岩盯着地上的沙土,四周的静谥有些不合常理,这个季节本该吹得人都哆嗦的风一直没有出现。
“来了。”王钺收回了一直看着天空的目光,盯着来路轻声说了一句。
卢岩握着枪的手指收紧了。
在王钺说完这句话之后,起风了。
卢岩眯缝了一下眼睛,还真是按着自己的想像来么。
这风起来得很猛,跟自然的风不动,硬而没有该有的凉意,在感觉到的瞬间已经卷起了地上的沙土,打在车身上发出细碎的撞击声。
卢岩突然觉得18脸上的绷带也许就是为了这种情况而缠上的,沙土打在脸上跟被人用砂纸扇了几耳光似的有些火辣辣。
本来很好的阳光随着风渐渐消失,卢岩抬头看了看天空,跟鞋一样夺目的太阳已经看不见了。
但没有云层,而是阴沉沉的雾气,从他们过来时的方向一点点压了过来。
卢岩从背包里摸了副眼镜戴上,往那边看了一眼,没有看到有人或者车的影子,只看到了阴沉浓雾里一片混乱的飞沙走石。
随着风越来越大,卢岩渐渐感觉这世界都慢慢开始变成了黑白的。
唯一的色彩就是两双火红的棉鞋。
“假的,”王钺突然开口,“都是假的。”
卢岩皱了皱眉,他知道王钺的意思,这些看到的感觉到的都是18制造的幻像,但他却无法摆脱。
“你没把我封上么?怎么……”卢岩盯着路那边,努力想要告诉自己这些都是不存在的,但并不成功,眼前依旧是狂风四起昏天黑地。
“这就不错了,密封杯用久了还会漏水呢,”王钺笑了笑,“我也能看到。”
王钺这话的意思大概是他脑子这个密封杯被封过之后再想封就没那么灵光了。
“麻烦你反抗一下,”卢岩咬咬牙,举起了手里的枪,他看到了狂舞的沙石中隐隐约约有一个人影,“我看不清。”
王钺突然一扬手,胳膊狠狠地挥了一下。
风突然小了很多,就像一片混乱的海水里突然出了一个水泡,清亮而干净,卢岩身边的灰暗和沙土被一点点退开。
色彩和光线缓缓回到了他四周,明亮的范围渐渐扩大,卢岩感觉到了初冬寒冷明快的风。
也看到了突然变得清晰起来的那个人影和人影后面跟着的一辆黑色SUV。
虽然距离还挺远,但卢岩还是一眼就看出了站在那里的是18。
被帽子遮掉一半的脸上是厚厚的绷带。
卢岩举枪瞄准了他。
身上有些燥热,额角也冒出了汗珠,尽管知道自己应该已经恢复正常,但每次杀人前那种痛苦的感觉曾经给他带来的强大影响还是让他有些紧张。
但机会可能只的一次。
卢岩稳住呼吸。
在手指准备扣下扳机的瞬间,18突然抬起头往他这边看了一眼,同时往前跨了一步。
卢岩的枪口跟着他微微移动了一下,收紧了手指。
18还在看着他。
卢岩勾起嘴角笑了笑,突然把枪口转回了之前18站的位置,对着空气没有犹豫地开了一枪。
18的身体猛地一晃,捂着左肩退了好几步,血从指缝里涌了出来。
王钺就在这时缓缓向前走过去,胳膊再次狠狠地一扬,声音有些沙哑:“18,你看着我。”
随着王钺胳膊这一扬,卢岩眼前清澈如水的空气突然有了变化,他不确定这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实的地看到了王钺前面的空气开始出现了扭曲。
就像水波一样的小旋涡飞快地扭动,再猛地被拉长如同几把没有剑柄的剑,跟着王钺胳膊的挥动以看不清的速度扑向了18。
18捂着肩侧过身,躲开了窜向他脸和咽喉的攻击,但右肩还是被穿透。
“啊——”18松开了捂着肩的手,吼了一声猛地蹲下一掌拍在了地上。
卢岩只觉得随着他着一巴掌,脚下的地都有些震动,飞沙走石再次扑而来,卢岩觉得自己呼吸都开始有些困难。
他再次举起枪,18受了伤,还要应付王钺,这时他的位置应该没有变化。
但就在他开枪的瞬间,18突然抬手往他这边指了一下。
“我……”卢岩只觉得一阵巨大的疼痛袭来,接着就感觉四周的景物迅速暗了下去,眩晕伴着强烈的窒息紧紧包裹住他,他后半句话已经无力再说出口,只能在失去意识之间在心里继续吼完,“……操你大爷。”
卢岩倒在了地上,王钺没有往那边看,18分神了,控制和进攻都需要力量,一旦被分散就是机会。
他猛往前一扑,带起了一阵狂风。
狂风卷向18,像一双无形的手在18身上狠拍了一下。
18被向后推出了十来米,灰暗和混乱的空间也随着他倒地而开始消退。
“你去死。”王钺盯着他,打了个响指。
18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地上掀起抛向空中,再狠狠地砸到地面上,身体落地时把地上的一个土坎砸出了一个坑。
王钺第二次想要把他抛起时没有成功,18向他撞了过来,他躲开时18跟他擦身而过。
身体并没有接触,但王钺却感觉到了有锋利的东西划过了他身体。
“去死!”王钺带着怒火,回手对着18一扬,18被摔倒在地上,脸上的绷带渐渐渗出了一点点血红,手上裸露着的皮肤也开始渗血。
崔逸坐在车里,隔着车窗静静看着。
在王钺向18走过去的时候,他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车窗:“37。”
王钺的步伐猛地一顿,停在了原地。
“你在干什么?”崔逸的声音很柔和,语速也很慢。
“崔医生,”王钺慢慢转过身,声音里带着颤抖,“我……”
“我找了你很久。”崔逸打开了车门。
“崔医生,不要下车。”老罗坐在驾驶座上回过头有些紧张。
“你别下来就行。”崔逸摸了摸自己脖子后面的那道疤,下了车关上了车门。
车上有屏蔽装置,可以保证车里的人像在研究所里一样不受精神干扰。
但崔逸为自己做了手术,这是研究的第一步,要想控制,第一步就是不受控制,这才是整个研究的价值所在。
“过来,”崔逸向王钺张开双臂,“到我身边来。”
王钺在原地定了一会儿,身体轻轻晃了晃,慢慢走到了崔逸面前。
“是不是害怕了?”崔逸轻轻搂住了他,在他背上轻轻拍着,“为什么要这样?”
崔逸柔和的声音在王钺耳边轻轻传来:“你这样不听话,我会担心。”
王钺慢慢靠在了崔逸肩上闭上了眼睛。
空荡荡的房间,刺耳的惨叫,血淋淋的杀戮……
害怕,恐惧,绝望。
那些藏在白色衣服和面罩之后的伤害和被伤害。
那些看不见脸的身影,像恶梦一样围绕着他。
唯一能听到的安慰,唯一能感受到的温柔,唯一能在黑暗中给他抚慰的。
是崔逸。
崔逸掌心的温度,崔逸的声音。
是十几年来地狱一样的生活里唯一的温暖。
是他替37扛下所有痛苦的唯一支撑。
“你听话,”崔逸轻轻在他头发上抓着,“我才会开心。”
“为什么……”王钺闭着眼睛,泪珠从眼角滑落,“为什么不是只我一个……我忍下这么多,只想让你开心,只想让你知道我可以……为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崔逸轻声说,“你是最优秀的艺术品,你是独一无二的艺术品。”
18慢慢从地上坐了起来,血已经浸透了他脸上的绷带,指尖上的血一滴滴落在地上的沙土中。
他慢慢扬起了手。
崔逸闭上眼睛,手在王钺背上继续轻轻拍着:“我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