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请的厨子手艺不错,做的菜虽然都是清淡型的,但味道很好,而且大概是考虑到了王钺的本质,量也相当足。
王钺对于这一点很满意,虽说有一多半都是卢岩吃掉的。
一天两顿之外的其它时间里,王钺先是在别墅里里外外转着,转够了就看片儿。
别墅里的这张大床很舒服,吃过晚饭以后卢岩半靠在床头,随便找了个片子放着。
王钺第一次用投影仪看片儿,趴在床那头很好奇的样子,卢岩觉得得亏是平时跟沈南接触不多,要不就这腐败劲儿,王钺绝对得被带得受不了普通老百姓的生活。
不过这新鲜劲儿在睡觉面前有些不堪一击,王钺不到半小时就趴床上睡着了。
卢岩想把他弄到床头这边来睡,但一碰到王钺,他就拧着个眉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卢岩只得放弃,把枕头拿过去塞到了他脑袋下边儿。
片子放完了之后,卢岩还靠在床头没动。
屋里屋外都很静,路灯挺亮,屋里没开灯也挺光明的,所有的东西都拉出了长长的影子。
卢岩对着墙发了会儿愣,慢慢坐起身,替王钺把被子扯好之后下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卧室。
今天他和王钺已经把别墅的所有房间都检阅过了,但唯独楼下地下室的手术室,他俩都没有提出要去看看。
现在王钺睡着了,卢岩打算一个人下去看看。
地下室和地下车库被打通了,大小跟一层楼的大小相同,一进去就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儿。
整个空间被隔成了里外两间房,里面的那间大的有厚厚的门隔开,卢岩走到门口,从门上的玻璃窗往里看了看。
手术台和各种仪器摆得井井有条,看上去跟医院手术室一个样,让人莫名其妙地觉得一阵紧张。
卢岩没有进去,隔着玻璃看了一会儿之后,转身走出了地下室。
刚要上楼,突然看到王钺站在楼梯上靠着墙。
“靠,吓我一跳,”卢岩打开了楼梯的灯,王钺只穿了件T恤,光着两条腿穿了双拖鞋,“再吓我几次我真得死你前边儿了……不是睡着了吗,怎么跑下来了?不冷么?”
“听到你起来了就下来了,”王钺笑笑,弯腰在腿上搓了搓,“不怎么冷。”
“要抱吗?”卢岩走上楼梯冲他张开胳膊。
“要。”王钺想也没想就往他身上猛地一蹦。
卢岩明显能感觉到王钺比以前重了不少,这一蹦的冲力让他退了一步:“真要长成猪了。”
“抱不动了吗?”王钺有点儿担心地勾着他的脖子,想让自己压在胳膊上的体量减轻一些。
“怎么可能,就你这重量的再来俩也抱得动。”卢岩抛了抛他。
“你不是说不怕吗?”王钺在他耳边小声说,“怎么偷偷跑下去看。”
“不敢看的才是怕呢,”卢岩笑笑,“我总得看看手术室什么情况吧,过两天就手术了。”
“什么样的?”王钺问。
“挺好的,特别干净整齐,床也挺舒服,”卢岩偏头亲了亲他,“到时你在床上睡一觉醒来就什么事儿都没了,反正你喜欢睡觉,对不对?”
“嗯,”王钺笑了起来,“手术的床都很小,我翻身会掉下来的。”
“不会,我在旁边守着呢,”卢岩进了卧室把王钺扔到床上,扑到他身上搂紧了,“再说肯定等不到你翻身就完事儿了。”
“也是,”王钺闭上眼睛,“困啦。”
“躺好了睡。”卢岩把枕头放回床头,把他扯到枕头上躺着。
没几分钟王钺就再次睡着了,卢岩没敢再四处遛达,笔直地躺在床上挺尸,王钺心里不踏实,睡得很浅,但这两天他需要好好休息,卢岩不敢再有任何动静。
第二天王钺早锻炼的生物钟失灵了,一直睡到九点多沈南带着医生过来检查的时候才醒。
早餐是沈南带过来的,很丰盛,卢岩一看搭配就知道是精心准备过的。
王钺在卧室洗漱的时候,卢岩和沈南在地下室里跟俩医生和助手见了面。
不知道沈南之前是怎么跟医生沟通的,医生很识趣,甚至眼神里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好奇,只是平静地问了大致的情况,也很详细地回答了卢岩的十万个为什么。
王钺洗漱完了很配合地让医生给检查身体,尽管卢岩始终在他身边,但还是看得出他的紧张,手都冰凉的。
助手给王钺抽血的时候很小心,大概是因为王钺的特殊情况,几个人没准儿都是抱着被一个响指啪死的决心来的。
“怎么抽这么多,”王钺突然皱了皱眉说了一句,“都快够一顿饭了。”
助理的动作顿了顿,卢岩怕他一哆嗦再给扎漏了,赶紧摸了摸王钺的头:“都得抽这么多,要不检查不准。”
“哦。”王钺应了一声。
“早知道我该跟人说你是吸血鬼。”沈南在一边抱着胳膊说。
“我不是。”王钺看了他一眼。
“抽完血就检查完了,好好休息两天,手术很快的。”一个医生安慰王钺。
“嗯。”王钺点点头。
王钺的身体检查没有什么大问题,身体状况可以手术,医生在王钺上楼去吃东西之后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跟卢岩交待着这两天的注意事项:“手术时间我没有办法控制,说是说了会很快,但肖先生你应该知道……”
“我知道,你们按正常步骤进行就可以。”卢岩点点头。
医生走了之后,卢岩看着沈南:“这么多人?目标是不是有点儿太大。”
“你意思是就找一个医生,”沈南也看着他,“然后咱俩帮递手术刀么,你递错了还好说,你觉得我要递错了还能活吗……”
“我是担心万一这事儿没守住。”卢岩点了根烟。
“应该没什么大问题,钱给够了,”沈南顿了顿,“你放在我这儿的钱都用了,还加上了我的钱。”
“……大手笔。”卢岩笑了笑,他放在沈南那里的钱不是小数。
“而且我之前也已经明确跟他们说过,出了问题钱和命都别要了,”沈南拍拍他的肩,“这事儿你最专业不是么。”
沈南开着车走了之后卢岩上了楼,打开卧室门就闻到一阵香味,王钺正坐在窗边的茶几边埋头苦干。
“好吃么?”卢岩走过去拿了杯果汁喝了一口。
“好吃,”王钺指了指面前的汤盅,“这个汤特别好喝。”
卢岩坐到他旁边,拿了一盅汤慢慢喝着:“医生挺靠谱的,你别紧张。”
“嗯。”王钺点点头。
“这两天你就好好地吃吃睡睡就行了。”卢岩又说。
“感觉你比我紧张。”王钺捏了块鳕鱼放到嘴里。
“好像是,”卢岩放下汤盅,站起来原地跳了跳,“我还没这么紧张过呢。”
卢岩的确是紧张了,这在他多年的杀手生涯里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第一次任务都没能让他紧张成这样。
他只能维持着表面平静的情绪以免影响王钺。
王钺有些让他意外,检查的时候紧张得手脚冰凉的王钺这两天却一切如常,吃吃喝喝睡睡,过着愉快地金丝雀的生活,连笼子外边儿都懒得瞅一眼。
一直到手术那天的早上,医生带着助手过来开始准备手术了,他都还睡得死去活来的,卢岩扳着他的肩让他坐了起来,他才睁开了眼睛。
“我不怕。”王钺看着卢岩说。
“看出来了,”卢岩笑着点点头,“手术都能迟到……”
医生把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没有等待,没有多余的话,王钺换了衣服安静顺从地躺到了手术台上。
卢岩和沈南也都换好了衣服消毒完毕站在了一边,看着医生在王钺身上插上的一根根管子,短短几分钟时间里卢岩的掌心就开始冒汗了。
“放松,很快就好。”医生弯下腰轻声对王钺说。
“嗯。”王钺应了一声,按医生的要求趴好了。
就在医生准备麻醉的时候,王钺突然抬起了手。
卢岩一阵紧张,刚往前迈了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王钺打了个响指。
四周很安静,但在王钺的响指过后,所有的人还是都感觉到了,安静之外的另一种静谧,时间凝固下来的厚重感觉。
“以防万一。”王钺说,垂下胳膊闭上了眼睛。
医生看了沈南一眼,沈南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可以继续。
手术并没有血淋淋,创口很小,医生在王钺脖子后面开了个很小的口子,放进了不知道是探针还是什么的东西,手术台旁边的显示器上能看到内部的情况。
卢岩盯着显示器,上面的东西很清晰,但却看得不是太明白。
医生低声交流了几句,其中一个回过头对沈南和卢岩说:“很复杂,需要时间。”
“搞砸了大家一起死。”沈南很简单地回答。
卢岩转过身对着门,门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台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别墅四周的监控画面。
他觉得面对着这些画面要比看着手术台上的画面轻松得多。
王钺脖子里的东西很小,卢岩从显示出来的部分推测,那玩意儿大概半个指甲盖都不到的大小。
“这东西最初的作用可能只是用来抑制肿瘤……”医生在身后轻声说,语气里透着一丝不可思议的惊讶。
卢岩看了沈南一眼,沈南抱着胳膊的姿势没变过,看得出也相当紧张。
关于王钺的事,当初他跟沈南讨论过,卢岩的猜测王钺的能力跟脑子里的肿瘤有关系,只可惜18已经消失,而且没有留下线索,他们无法查证18是不是有过跟王钺一样的病。
时间一点点流逝,卢岩始终面对着门,听着身后的动静。
医生光是弄清这个东西的结构和联接的部位就用了很长时间,跟之前拍片看到的有些不同。
卢岩感觉自己在医生的低声讨论的声音里快要一点点化成一座碑了。
身体是僵硬的,腿也麻了。
这会儿要是有人过来推他一把,他肯定能直挺挺地倒下碎成一地渣子……
沈南跟他差不多,不过情况大概比他好一些,除了手术结果之外,沈南比他少一层牵挂。
“打个赌。”沈南有些僵硬地往他身边迈了两步,低声说。
卢岩看了沈南一眼,觉得这人可能是脑子进了水,但还是也低声问了一句:“什么。”
“三小时五十二分,”沈南说,“一顿金钱豹。”
“你现在这么没追求了……”卢岩压低声音,他明白了沈南想赌的是手术到现在的时间,“四小时零三分。”
两个回过头往墙上的挂钟上看了一眼,沈南冲他竖了竖拇指:“厉害。”
四个小时了,卢岩扫了一眼手术台旁边的显示屏,依旧是清晰却看不明白的画面,他的心揪了一下,还是继续盯着门。
别墅的地下室是个半地下室,外面的墙上靠近顶的地方有一扇小窗,外屋的地上有一方阳光。
卢岩从门上的窗口里看着那一小方阳光在屋里的地上一点点移动着,变得明亮起来,又从明亮一点点变得暗淡。
最后变成了昏黄的路灯光芒。
身后的医生突然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这声音在卢岩耳朵里听着堪比炸雷,他猛地转过身。
“完成了。”医生的声音里全是疲惫,口罩后的眼神里也是疲惫。
“成功了?”卢岩问。
“单就摘除这个东西来说,”医生把手里的一个盘子递了过来,“成功了。”
卢岩接过盘子看了一眼,盘子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银色金属,仔细看像是个缩小版的二极管。
就是这个东西,十多年在王钺的身体里如同一个魔咒。
现在这东西就安静地放在卢岩眼前,看上去小巧无害。
“他多久能醒?”卢岩问,走到手术台旁边,小心地拉出了王钺脖子上的链子,吊坠已经没有了闪动着的光芒。
“这个要看体质,”医生看着旁边仪器上显示的数字,“完全清醒大概要几个小时,我们会观察。”
卢岩盯着床上闭着眼睛的王钺,呼吸平稳,看上去没有异常,他握了握王钺的手,弯下腰在王钺耳边轻声说:“斧斧,没事儿了。”
医生在进行后续的观察时,沈南拉了拉卢岩:“你来。”
卢岩看了一眼王钺,转身跟着沈南走出了手术室。
“你感觉到了没。”沈南看着他。
卢岩没有说话。
在沈南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没有时间思考这些,但现在他很清楚沈南的意思。
感觉到了没。
感觉到了。
王钺那个响指之后如同时间空间都凝固了一样的感觉……
还在。
如果说取出的东西曾经控制着或者激发着或者多多少少影响着王钺的能力,那么现在东西取出来了,能力也应该跟着消失,或者有变化。
但现在的事实却是,王钺的能力还在,甚至没有变化,没有波动。
“我出去看看,”卢岩盯着沈南看了一眼,“你在这里等我。”
“嗯。”沈南应了一声,转身进了手术室。
卢岩咬了咬牙,走出了地下室。
天已经完全黑了,天上缀着的星星闪着光,洒在地上的是一片片银色。
整个别墅区都很安静,安静得不正常。
卢岩知道王钺这个响指的作用,他一直觉得这是把他们身边的某一部分隔绝出来了,时间,空间,都跟外界脱离开来,这里发生的事,可以不被外界觉察。
他犹豫了几秒钟,顺着别墅外面的小路往大门那边走了几步。
距离最近的那盏路灯大概有十五步距离,但走了几步之后卢岩马上发现了,他和路灯之间的距离没有改变。
在王钺醒过来取消这个状态之前,他们被在了这个如同水滴一样的空间里。
他迅速转过身往地下室走过去,王钺不能有意外,否则他们真的可能被沈南某个埋伏着的装置悄无声息地从这个世界上消灭。
在跨进地下室的瞬间,身后的路灯突然啪地一声碎裂开了。
卢岩扶着门框整个人都僵了一下,接着地下室屋顶上的吊灯也跟着啪地裂了。
沈南从手术室里冲出来,卢岩跟他对视了一眼,没等说话,屋里放着的东西开始一个接一个的炸开。
灯,杯子,玻璃……
医生和助手的脸色变得像纸一样惨白。
“斧斧!”卢岩喊了一声,冲进手术室。
安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的王钺在卢岩冲进来的同时睁开了眼睛。
卢岩猛地停下了脚步,看着慢慢坐起来的王钺,从手术结束到现在,只过了不到半小时。
沈南跟了进来,伸手想去拿电脑。
王钺突然抬手打了个响指,电脑在沈南马上要拿到的瞬间炸了。
无数的碎片带着火光在空中窜开来,落满了一地。
紧接着沈南的外套口袋里也有东西被炸开,黑色的碎片四散飞舞。
沈南抬手挡了挡,手上被划出两道深深的伤口。
“想杀我?控制器没了吧?”王钺笑了笑,屈起一条腿抱着,另一条腿轻轻晃着,他伸手扯掉了鼻子上的氧气管。
卢岩盯着王钺,王钺脸上这个久违了笑容让他的心猛地一沉。
“你身体吃不消,”卢岩说,指了指旁边的仪器,王钺的血压和心跳都在迅速上升着,“你想现在死么?”
王钺偏过头看了看,低下头轻轻应了一声:“哦。”
接着就慢慢倒在了床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