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璐在这样悲恨相续的心情下,看了一个半小时的书。
有些事的工作量通过想象,是不可能完全明白的,只有开始做了,才知道剩下没干的有多少,叶子璐抬头看看那些还没来得及拆包的参考书,习题册、真题集,以及手里这一本最大最厚的,顿时觉得前途渺茫——就好像数学考试的时候,发现最后一道题目死也做不出来,只能干着急地看着时间一点一点过去的那种焦灼感。
叶子璐双目无神地往床上一躺,对颜珂说:“我看这回我还是放弃吧,看不完的,明年再战得了。”
颜珂淡定地预测:“明年你还会这么说的。”
“我现在看也是无用功。”叶子璐争辩,“人不能做没有意义的事。”
颜珂凉飕飕地说:“你当然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你只是不做事。”
叶子璐哑然了一会,用兔子一样的眼睛偏头瞪了颜珂一眼:“我看出来了,你肯定是个特别不讨人喜欢的人。”
颜珂坦然地说:“对啊,那又怎么样?我自己是老板,再不讨人喜欢,也没人敢当面提出来。”
“老板”这个词提醒了叶子璐,她想起那天看的新闻,骤然想起这家伙别看一脸熊样,其实还是个有点名堂的富二代,于是马上换上一脸谄媚:“那啥……老板,我祝你早日康复,然后看在咱俩这段孽缘的份上,你收了我去给你打工去怎么样?绝对当牛做马、保管吃苦耐劳。”
颜珂自觉已经看透她了,沉默了一会,一针见血地说:“我开的是广告公司,先不说我没在你身上发现一颗名叫‘吃苦耐劳’的细胞,就算真有……你这形象也不大合适。”
“我这形象怎么了?又不影响市容!”谁都不愿意被说成长得难看,叶子璐炸了,“出门逛街还老有人管我叫小美女呢!”
颜珂平平板板地说:“咱们中国人的说话习惯,正事之前先客气客气,你自己要是也没有自知之明,就不好了。”
叶子璐:“……”
颜珂看了她一眼:“我就是陈述个太阳打东边升起的事实而已,现在早不兴一言堂了,你别给我弄个熊身攻击啊。”
叶子璐坏水乱溅地说:“嘴这么欠,我看你肯定是个万年老光棍。”
这一枪中了,颜珂捂住伤口,沉默了一会,绝地反击:“难道你不是?”
叶子璐蔫了,她盘腿坐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小腿,嘟囔说:“刚让人甩了。”
那哥们儿可真是太有眼光了!颜珂幸灾乐祸地想。
然而叶子璐的情绪却突然低落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处于某个危险的状态里。
“如果我就做一辈子小人物,像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人那样默默无闻,做一份随时可能被人代替、毫无技术含量的工作,每天生活在小小的圈子里,嫁给一个同样普通的男人,时间长了,晚上回家两个人连话都没什么好说,一个看球,一个看电视剧,慢慢地蹉跎着岁月,成为一个毫无特色的庸俗女人,过这样一辈子,可以么?”叶子璐自言自语。
“平凡和平庸是两回事。”颜珂嗤之以鼻。
叶子璐却没听见他说了什么,她被自己描述出来的未来吓呆了。
虽然很多人说什么只要自己快乐就好,可是那种生活带来的,到底是真快乐,还是麻木呢?
万一有一天,家里出了什么意外,需要很多钱,或者需要某种门路才能解决,她想不出任何办法,只能四处赔笑,四处求人,卑微得让人连看都不忍心看,怎么办呢?
万一有一天,她自己的小孩长大了,也想像胡芊一样出国留学,接到了录取通知书,她却发现自己供不起……怎么办呢?
一辈子这样过,甘心么?
叶子璐一时呆呆地回不过神来,她慌张地想着自己的出路,可惜因为总是泡在各种影视剧和小说的剧情里,总是看着那里面不凡的角色们走的路,久而久之,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的路。
她没有显赫的出身,想来个宅斗宫斗都没人跟她斗,别人图她什么呢?
她也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本钱——开玩笑是开玩笑,叶子璐自己知道,她的模样充其量、往好里说,也就是个清秀,老天没给她指望皮相吃饭的本钱。
她也不是什么天然呆的高智商分子,还是个胆小鬼缩头乌龟,看个鬼片都要捂眼睛,混黑帮什么的更是完全扯淡……更不用说叶子璐乖乖女当了这么多年,连小混混都没见过几只,更不用提传说中的黑社会了。
综合她看小说多年的经验,大概只剩下邂逅高富帅这一条路了。
这个倒是有,她还真的离奇地邂逅了一个高富帅——可惜那货就只会嘲笑她没人要,以及千方百计地想着要回去。
看来不是所有的高富帅……都有脑残的审美观的。
我该怎么办?
这问题当年高考成绩下来,发现自己考砸了时,叶子璐这样问过自己一遍,大学毕业以后找不到工作,在家待业的时候,她又问过自己一遍。
这是第三遍,可依然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人生”两个像一块重重的石头,压在了她的心上。叶子璐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正日复一日,蚕食鲸吞着她的生活,要毁了她。
先是梦想、然后是生活,最后是她整个人。
这天晚上,正好胡芊临时有事失约了,叶子璐自己把自己关在房间,写了一份周详的一周计划表出来,然后强买强卖地塞到颜珂的鼻子底下。
“你得帮忙,监督我严格执行自己的计划,”她理直气壮地说,“你看,你好歹这么大一个人了,不能白住我家对吧,我可以让你以这个抵房租——先给我看看,这计划表写得怎么样?”
颜珂趁机讨价还价说:“我帮你可以,有个条件,你得想办法,找机会带我去我住院的地方,帮我穿回去。”
叶子璐:“成交!”
叶子璐的计划表乍一看做得非常详细,把一整天要做的事都给严格限定了,从早晨七点半到晚上十一点,精确到分钟。
颜珂只看了一眼,就说:“这个不行,你肯定做不到。”
什么“七点半点到七点四十,洗脸刷牙,七点四十到七点四十五,上厕所”——那您要是便秘了,这一整天都完不成任务了?
刚做的口头交易,颜珂本着商人以诚为贵的心态,还有几分耐心地跟她说:“军训都没有把时间掐得这么死的,做计划得符合你的实际水平……”
叶子璐不耐烦地打断他:“符合实际水平我还做什么计划啊?直接写‘早晨十一点起床,吃饭,上网,吃饭,上网,睡觉’,就没了。”
颜珂还想再发表点意见,可叶子璐已经一把抢走了她那密集程度堪比考试小抄条的计划表,夹在床头的台历上:“算了,不用你评论了,明天照这个监督我就行了。”
颜珂问:“有惩罚机制么?”
“惩罚机制?”叶子璐愣了愣,打量了一下他那不到三十厘米的五短身材,“你也干不了什么,我看语音提醒就行,如果我不听,你可以一直念叨。”
颜珂认为这件事挺新鲜,有种自己充当了别人人生导师的感觉。
不过人生导师走马上任的第一天,就发现自己遇到一块朽木。
叶子璐打算七点半起床,于是闹铃是从六点半开始响的,一开始十分钟一次,最后五分钟一次,颜珂目睹了她无数次重起、重起失败、再重起、再重起失败……最后叶子璐竟然真的坚强地爬起来了。
……只是她那脸上表情痛苦得仿佛不是起了个床,而是受了个刑。
她拖着僵尸般沉重到沉痛的步速,缓缓地走去厕所,一声巨响,就撞在了卫生间的门上。
颜导师看热闹捡笑话的同时,默默地给她掐算着时间——果然,叶子璐把那十五分钟之内刷牙洗脸上厕所的限定给忘了,等她一脸犯困地从卫生间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差五分钟八点了。
颜导师尽忠职守地提醒:“你再不快点,早饭时间就被挤没了。”
叶子璐一激灵,小跑着钻进厨房,从冰箱里拖出一盒牛奶一袋面包,连热都没来得及热,直接拖到自己的房间里,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着,当中还差点习惯性地叼住牛奶盒子,把罪恶之手伸向电脑。
“嗯哼!”颜导师偏头对照了一眼计划表,指出,“早晨没有开电脑上网这一项,你需要在八点之前吃完早饭,然后八点到九点半做一个半小时行测习题,标注是至少一套真题,后半个小时对照答案订正。”
这个也是绝不可能完成的——颜导师预测着。
叶子璐吃面包和凉牛奶噎得胸口疼,她以超人的速度,五分钟解决了自己的国计民生问题,然后大马金刀地坐下来,抽出行测试卷,在计划表上把“刷牙洗脸和吃早饭”什么的这些杂事勾去,开始做题。
她知道,自己的精神很容易就被分散,所以特意挑了早晨刚开始的时候做题,一般人做整套试卷的时候,通常会比看书的效率高一些。
可叶子璐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在八点以前起过床了,加上完全没有准备过,不会的题目又比较多,看着看着,选择题的选项就看串行了,然后眼前的字迹开始模糊,开始上蹿下跳晃来晃去……
颜珂眼睁睁地看着叶子璐眼皮慢慢垂下,然后头好像小鸡啄米一样,点来点去,摇摇欲坠了两分钟,最后咣当一声,扑倒了。
颜导师望着窗外冉冉升起的旭日,感到无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