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生死相依的兄弟,如今,竟然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了结彼此之间的恩怨。
吴德明知道,他已经完了。
晚上,吴德明刚出公司,就看到Amy迎了上来。他没想到她会来,禁不住一怔,心里有些不悦,皱了皱眉,问:“你怎么来了?”
Amy看了看他,知道他心情不好,低声道:“我看了新闻担心你,打电话没人接,所以来看看你。”
吴德明听她这样说,脸上的神色缓和了些,边向前走边说道:“谢谢,我没事。”
Amy见他离开,连忙快步跟了上去,问:“你吃饭了吗?要不我们去吃饭吧?”
“没有胃口,不想吃。”
“那你想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我不是说了吗?没有胃口,不想吃,你听不见吗?”
“哦。”Amy低声应了一声,不再说话,快步跟在他后面。
吴德明见Amy跟着自己,心里越发地不耐烦起来,说:“你干吗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有时间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Amy怔怔地站在那里,风还是很大,吹在她的身上,像刀子一样,钝钝的痛。其实她已经等了很久了。知道吴德明忙,不喜欢她去公司找他。她便一直等在楼下,看太阳落了,天色黑了,路灯亮了。吴德明才从里面走出来。
心,不是不委屈的。
没来由地,眼泪突然就这样涌到了眼底,拼命忍着,屏住气,用了全力,才没让它落下来。Amy极力地压抑着心中的难过,像平常的样子一样,说:“好吧,那我走了。”说着,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说:“你不要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吴德明听她这样说,才淡淡地嗯了一声走了。Amy站在那里,看着吴德明上了车,离开了。很快地,他的车便汇入长河一般的车流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身边人来人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终于也迈开步子走了。三月初的北方街头,还都是满满的寒意。行人匆匆,灯火通明,那样长的长街,似乎永远也看不到尽头。
街角的商店里放着一首老歌,刘若英柔和却带着凄凉的歌声好似唱尽一个女人的不甘与期待。
想要问问你敢不敢
像你说过那样地爱我
像我这样为爱痴狂
到底你会怎么想
反反复复的歌声响彻了整条长街,也响彻了Amy的心房。这样为爱痴狂,好似声嘶力竭求之不得的呐喊。眼中积蓄已久的泪水,终于就这样落了下来。
如此难堪,可是还是放不下。半夜,Amy终于还是忍不住给吴德明打了电话:“你回家了吗?”
“天气很冷,当心身体,不要感冒。”
“别着急,总会有办法的。”
还有一句话,涌到嘴边,却突然没有勇气说出来:不论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说来说去都是这样的话,吴德明有些不耐烦,打断道:“好了,我知道了。车轱辘话说来说去你不烦啊?这个时候,你说这样的话有什么用?是能帮我弄到钱,还是能帮我摆平那些嚷着要退钱的业主?”
Amy握着电话,僵在那里,好一会儿,才说:“对不起。”
“好啦好啦,没什么事情你就别给我打电话了。我要是有事,自然会打给你。”说着便挂了电话。留下电话那端听着忙音的Amy怔在那里。
林哲料定了吴德明只有出售前期收购的嘉予股票这一条路,早已做好了准备,将嘉予的股价压低了许多,并且一直控制在一个低点。这样,就算吴德明有耐心,现实也不会允许他等下去的。
这天一大早,林哲正盯着电脑上股价的K线图。电话突然响了,是孟洪强。他接通电话:“孟伯伯。”
电话那端孟洪强似乎十分高兴,还没有说话,得意的笑声便已经传了过来:“小哲,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林哲见他这么高兴,便笑问:“什么好消息?”
“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吴德明这次不光是倒了房子,还压死了一名保安。”
林哲没料到还闹出了人命,不禁一怔,问:“是吗?”
“是的,我的消息肯定没问题。吴德明不想把事情闹大,准备出钱了断。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孟洪强说着哼了一声,才接着道,“我就偏要给他加一把火,把这件事情捅出去,看他怎么收场。”
林哲听孟洪强这么说,几乎是本能地:“孟伯伯。”可是叫了一声孟洪强,像是猛然明白了什么,话语停了下来。
孟洪强本来还等着他说话,见他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明白了几分,说:“小哲,商场如战场,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况且……”孟洪强说着停了一下,才接着道:“这是天要亡他,我们不过是顺势而为。”
林哲当然知道孟洪强说的都是对的,也知道以吴德明的行事方式,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早晚的事情。可是真的到了这一步,心里还是觉得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小哲,我知道你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小哲,我不是你,我有我做事的方式。我不干涉你,希望你也不要干涉我。”
“我明白,孟伯伯。”
孟洪强听林哲这样说,似乎才放了心。话题一转,又说:“嘉予这两天的股价我看了,非常漂亮。这个价格我都在考虑是不是要入手一点,等过段时间股价涨起来的时候,当作我们合作的红利。不过,只怕吴德明就不是这个感受了。”
挂断电话,屏幕上的数字仍在迅速变换。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林哲却一下子像是突然失去了兴趣。他关掉电脑,端起手边的咖啡,走到窗前。
林哲知道,自己已然胜券在握。余下的,不过是一步一步收网而已。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却并没有因为赢而感到喜悦,反而只觉得有说不出的感伤与悲哀。曾经生死相依的兄弟,如今,竟然是以这样惨烈的方式来了结彼此之间的恩怨。
咖啡很苦,喝到口里也是涩涩的。
孟洪强果然言出必行。第二天的新闻便都是瑞德公司在建房屋倒塌压死年轻保安的新闻。报道里面对因事故死亡的保安做了十分详细的报道。出身贫寒家庭,是家中的顶梁柱。为了多挣一点儿加班费,所以连春节都没有回老家。却在巡逻中被因质量问题倒塌的房屋送命。新闻上还配了这个年轻保安年迈的双亲的镜头,他们白发苍苍,声泪俱下。满脸的皱纹和粗糙的双手,一眼看去,便可想见其生活的艰难。
还有新闻则从另外的角度阐述问题,责问为什么瑞德公司对因事故造成人员的伤亡瞒而不报。责问在没有任何外力影响的情况下,房子会突然倒塌,为什么事情过去了几天,却迟迟不肯公布事故原因。责问瑞德公司为什么对已购房的业主至今也没有明确的交代,一而再,再而三地罔顾业主买房的血汗钱。
另外一些花边媒体则抛出一些小道消息,指出吴德明的公司原本就是通过欺诈手段从嘉予公司老板林哲处耍手段获取的。
铺天盖地的新闻报道,即刻便将吴德明重新推到了风口浪尖。吴德明看着这些新闻,整个人蓦地就沉了下去,心里突突跳个不停。能这样详尽地了解整件事情的始末,且又能从不同的层面发起攻击,显然不只是为了博一个新闻,一定是经过了详尽周密的部署。
吴德明又急又怒,可媒体虽然言语尖锐,但所言句句属实。此刻不论他如何做说明,都已经于事无补了。想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吴德明心里生出无尽的寒意,恐惧像寒冰一样,将他整个人紧紧包裹。
他已经被围在了正在一步一步收紧的网里。纵然有三头六臂,也是插翅难逃。果然,有了这些新闻的推波助澜,瑞德公司很快就陷入了绝境。连公安机关也介入调查了解那个保安的事情。
银行的还贷催款函更是一封接着一封,让吴德明焦头烂额,疲于应付。公司到了这个地步,平日里跟在吴德明身边的人也早就明白了大势已去。纷纷开始另谋出路,生怕有什么责任会落到自己头上,唯恐躲闪不及。
这个时候,连工程负责人孙志国都推说家里有急事,休了假。吴德明打电话过去,也没有人接。他气得将手里的电话一把就扔了出去。当初,他觉得林哲对团队管理太过散漫,因此才给了自己可乘之机。因此,他对自己的团队要求十分严格,不允许有一丝一毫的懈怠。原本他以为自己的团队是铜墙铁壁,却没想到原来这样不堪一击。
不知道为什么,吴德明突然想到了林哲。想到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天气已经渐渐转暖了,有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瑞德公司的门口有业主围在那里要求维权。房价这么高,买一套房子不容易。买了房子的业主几乎是全家出动,和其他业主自动集结在一起,围坐在瑞德公司门口。外面还有人拉着横幅,写着:还我血汗钱。凡是出入瑞德公司的人,便会被维权的业主拉住控诉一番。
这样一来,瑞德公司的业务基本已经全部停滞了。
吴德明为了避开维权的业主们,这几天一直没有去公司上班。晚上,觉得饿了,便出来准备买点吃的。没想到竟然会遇见林哲和孟洪强。
大概是有什么商务宴请,两个人坐的是同一部车。司机停好了车,立刻下来开车门。孟洪强和林哲依次从里面出来。
吴德明并没有看见他们,林哲也没有看到他。是孟洪强看见了吴德明,隔一条马路,大声叫他:“吴总。”
吴德明听到有人叫自己,站定看过去,才发现是孟洪强。孟洪强似乎心情很好,竟然还走了过来,与吴德明握手。
“吴总,好久不见,最近很忙吧?”孟洪强还是那个样子,气势十足。反倒是林哲,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看了吴德明一眼,便将目光移开了。
吴德明和孟洪强握了握手,本来准备离开。孟洪强却似乎谈兴很高,又问:“吴总,公司的事情处理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吧?”
吴德明听孟洪强这么说,没有说话。孟洪强哈哈一笑,也就不再问,只是道:“夜路走多了,哪能不遇到鬼?”
“孟先生真谦虚,比起走夜路。您若认第二,谁敢认第一?”吴德明听孟洪强这样说,冷笑一声,反唇相讥。
可是孟洪强听他这样说,不但不在意,反而好像十分高兴似的,笑道:“人的道行不一样,同样都是夜路,走的路不同,方式不同,结果就不同。”
“所以,现在林哲会和我站在一起。可是,你呢?”
吴德明听孟洪强提到林哲,几乎本能地向林哲那边看了过去。林哲站在那里,淡定而从容,即便在这样的境地面对他,依然泰然自若。
孟洪强看了看吴德明,又看了看林哲,想了想,对林哲道:“小哲,我先进去,你也早点来,别晚了。”
林哲点了点头,看孟洪强走远了,才说:“我记得当初我说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林哲说着停了下来,双眼紧盯着吴德明,才接着道:“现在,是你还的时候了。”
吴德明听林哲这么说,哈哈笑了起来,他笑的声音很大,仿佛声嘶力竭。好一会儿,才慢慢止住了笑,看着林哲,道:“那又怎么样呢?我还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你以为是你比我强吗?这次,我不过是运气不好,摊上了事。”
林哲听他这样说,看了他一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这样轻的声音,仿佛是喟叹,又仿佛是怜悯。隔了好一会儿,终于说:“一个人种下了什么样的种子,就会收获什么样的果实。吴德明,这个道理,希望你能早点明白。”
林哲说着,转身离去,留下吴德明一个人站在那里。
吴德明看着林哲越走越远,依然定定地站在那里,恼羞成怒。走了两步,伸脚便向旁边的垃圾桶踢了过去。没料到,用力过猛,折了脚趾头,疼得在那里直跳脚。
凌晨,王悦桐醒来,摸了摸身旁没有人。坐起找林哲,抬眼才发现他站在阳台上发呆。夜风吹得他的头发都翻飞了起来,睡衣也被风吹得胀满了,像鼓起来的风帆。他一个人站在那里,看着无边的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悦桐拿了件外套,轻轻走过去,披到他的身上,道:“这么凉,怎么不穿件衣服?”
林哲把王悦桐揽进怀里,才说:“睡不着,就爬起来了。是不是吵到你了?”
王悦桐摇了摇头,道:“你有心事?”
林哲没有回答她,只是说:“我今天看见吴德明了。”
王悦桐听他这样说,怔了一下,才道:“是吗?”
林哲点了点头,说:“没想到事已至此,他竟然完全不觉得是自己的问题。”
王悦桐听了林哲的话,沉吟了一下,说:“就算他再怎么样,终究战局已定,他也翻不过天去。”
“希望吧。”林哲说着轻叹了一声,才道,“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见了吴德明,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王悦桐听他这样说,笑着宽慰道:“不会的。大概是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才这样想的。”
林哲听她这样说,点了点头,揽住她的肩边向房间走边说:“进去吧,天太凉了,别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