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问起我们之间的关系……”萧辰听见茶杯响声,即道,“我不喝茶,不用麻烦。”
果然,白盈玉只好再缩回手来。
“我说,我们两家是世交,你家遭难之后,便把你接了来。”萧辰道,“来日,他若问起,你别说岔了。”
“世交……嗯,我知道了。”原来是为了此事,白盈玉微松口气。
萧辰微抿了下唇,又道:“我还有一事,想冒昧相询。”
“嗯?”
“你娘是林老伯的妹妹,当年曾经是顺德都督府的一名丫鬟,你可知道?”
娘以前是丫鬟?——白盈玉茫茫然地摇头:“我娘只告诉过我,她的老家在顺德。”
“你爹是如何遇见你娘的,你可知道?”
“不知道,他们没告诉过我。”
“那么你爹娘与你提起顺德的时候,都说什么呢?”
白盈玉堕入到更深的茫然中,她不明白萧辰怎么会对自己爹娘感兴趣起来:“好像没说过什么……”
“真的没有?你能再好好想想么?你爹是在顺德认识得你娘么?”
白盈玉的娘是都督府的丫鬟,二十年前都督府大乱之后下落不明,而后嫁给白宝震,而白宝震当了官。白宝震会和此事有关系吗?萧辰不知道,只觉得此事应该不会如此巧合。
不知他心中所想,白盈玉极力在心中回忆着过往的记忆:“我只听他们提过当年一位大哥,说他怎生怎生的好,现在想来,应该说的就是我舅舅吧。”
“你舅舅?”
萧辰心中一凛,心道:如此说来,白宝震定然也在顺德呆过,否则如何能认得老满贯。
自白盈玉房间回来后,这一整日,萧辰都在想着那几个人与爹爹的关系。
司马扬司马副将,他是爹爹的副将,常在府中出入,并不掩饰情绪,显然是与爹爹关系不错才会这般。
卫近贤卫都监,听起来爹爹与他常来常往,应该是与爹爹关系很近的人。
咸王,爹爹常与他一起打猎,关系应该也不错,只可惜此人已经故去。
易尚文易经略,几乎没有往来,可爹爹却冲他当众发过脾气。
最后是白宝震,他当时在顺德定是个无名小卒,可后来却与林扶柳离开了顺德,而且当上了官。
在二十年前的那场风波里,他们各自又究竟是唱的什么戏呢?
对了,还有书童大志,他对爹爹的事情一定知之甚详,只可惜人海茫茫,当年的书童却又到哪里去找。
萧辰太阳穴突突跳了几下,原本一片黑暗的眼前迸出几点金星,这是头疼将起的预兆。
他颦眉起身开窗,让风吹进,等待着让人痛苦不堪的疼痛袭来。自七岁那年中毒,双目失明之后,便落下了这病根子,头疼说来就来,毫无缘由,也没有任何的良方可解,唯一的办法就是强制忍耐,硬捱过去。
“咚咚咚。”有人在叩房门,声音很轻,带着拘谨,显然不会是李栩。
双手手指正在额上太阳穴按捏,萧辰紧抿着唇,他知道外面站着是谁,可他不想理,此时此刻也实在没有精神去理会。
那人又敲了几声,“咚咚”的声音仿佛一把钝斧直接叩在萧辰脑中,萧辰紧咬住牙根,忍受着由这声音所带来的痛苦。
“萧大侠,你在么?”
在数次叩门,得不到回音之后,白盈玉鼓足勇气开口问道。
几乎就在她话音落下的同时,门自内被拉开,萧辰脸色青白,丝毫没有打算掩饰他的怒意,直接冲她吼道:“你究竟有何事!”
“我、我……”白盈玉被他骇到,惊得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快说!”
萧辰对她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他的头已经疼得恨不能直接往墙上撞去,可眼前这个女人还不知道在磨蹭什么,连句话都说不清楚。
“我……”白盈玉抬眼看见他的样子,眉头紧锁,面白如纸,惊道:“你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么?”
萧辰一再忍耐着:“有事快说!”又一波头疼袭来,他忍不住呻吟出声,伸手按住额角,大拇指几乎是深嵌入内。
“头疼?!”
白盈玉这才看了出来,她自幼是见惯母亲头疼的模样,知道这种痛苦甚是磨人,而现下看萧辰的模样,他的痛苦似比母亲当年还要难受上万分,身子站也站不稳一样。
顾不得许多,她扶着他就往床走去,低声道:“你且忍忍,我知道头疼难受得很,我马上去叫李大侠过来。”
“你……”萧辰话未说完,就被她扶着躺倒,陷入错愕之中。
而白盈玉慌乱之际,压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举止有何不妥,她尚记得母亲那时的一些举措。瓷枕太硬,头疼时候不能枕,得换上用丝绸软枕,现下又哪里去找丝绸软枕呢?她飞快地四处张望了下,仅有被衾面是缎子,顾不上多想,她拉过被衾一角来,仅仅叠了两叠,先让萧辰枕上去。
缎面丝凉的触感,触着额头,把萧辰弄得发怔,听着身旁尚在奔忙的脚步声,等等,还有水花声……
她想做什么?他想问的时候,脚步声已经奔了回来,一方浸湿的方巾敷上额头,冰冷冻人,他本能偏了下头,却马上被她扶正,复把湿巾整理好。
“我没发烧。”他很快反应过来,伸手就要把湿巾拿下来。
“我知道你没发烧,头疼的时候冰一下会觉得舒服一点。以前我娘头疼的时候,都是用冰块来敷,现下没有冰块,只好用冷水。你且将就着,好好躺着歇息,我去叫李大侠过来,很快就会好的。” 她说得很轻很快,似乎明白声音带给他的痛楚有多大,只是语气却像是在哄小孩儿。
萧辰自然不吃这套,没听她的劝阻,湿巾已经被拿下来,咬着牙根道:“我不是你娘。”
“……”
白盈玉轻咬下嘴唇,知道争辩只会让他头更疼,故而没有再说话,先奔出门去找李栩。客栈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偏偏都找不到李栩的人影,原来李栩见这日无事,便溜到对面茶楼去听说书。近虽然是近得很,可她哪里想得到,急得在客栈里团团转。
房间中,萧辰独自躺着,头痛欲裂之余,还要盼她千万别再进来烦人。方才被他自额上拿下来的湿巾尚在手上,正滴滴答答得渗着水,床前地上积起一小滩水迹。
官家小姐就是官家小姐,连个帕子都拎不干!现下他连气都叹不出来,又一波疼痛袭来,手一紧,将帕子拧干,复敷到额上。
冰凉确实能让头痛纾缓了些,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实在短暂地可怜。
这样的清静没有过多久,门被推开,不止一个人的脚步进来,然后他听见了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我……我找不到李大侠,所以只能请大夫来……。”
“出去!”没等她说完,他就怒喝道,“我不需要大夫,出去出去!统统都出去!”以如此大的嗓音说话,最痛苦的是他自己,疼得如被几把利锥直捣入脑中一般。
“这样不行,你得让大夫看看!开方子吃药,才能好得快。”面对他的怒气,白盈玉奋发出少见的勇气,不仅枉顾他,竟然还在招呼大夫:“大夫,他难受得很,你快想法子。”
似乎是药箱砰然落地的声音,疼得他整个头都缩了一圈。更可气的是,大夫居然听她的,而不听他的。
“出去!统统都出去!”他继续恨恨道,因为实在疼得厉害,声音都微弱了许多。
没人理会他。
“你把手伸出来,让大夫把下脉。”为免让他难受,她尽量轻声道。
萧辰压根不理会:“出去!”
“萧大侠,你不能这样。”白盈玉见他就像个孩子那样耍脾气,实在替他着急,连男女之别都顾不得,硬是扳住他的右手,想给大夫把脉。
一只手自然是扳不动。
两只手一起用上,还是扳不动。
白盈玉额头冒汗,却不肯放手……
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萧辰双手紧握成拳,只要他一发力,或是顺手一推,白盈玉就会飞出去,至于会撞到什么桌椅板凳、或是花瓶盆景,那就不是他会操心的事了。
“我求求你,把手……伸出来。”即使在劝他的时候,她也还在用力扳着他的手,“让大夫看了,你马上就会好的。”
萧辰压根不为所动,想狠狠心把她摔出去,自己还能落个清静,手上绷了劲,正待发力,突然感到内关穴被人点中,随即便是酸软无力。
“辰儿,对女娃娃可不能这样!”温厚和暖的声音,虽是在薄责他,却带着七分笑意三分宠溺。
萧辰吃了一惊:“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这老头儿乱须蓬杂,目光温暖明亮,却又带着些与年纪不相称的顽皮。白盈玉怔怔地呆看他师徒二人,不明白自己匆忙中从客栈门口拉来的江湖郎中怎么会是萧辰的师父。
“……您不是郎中啊?”
杨渐低头瞧了下自邋遢衣着,是他为了怕李栩发现而特别置办的郎中装扮,这话自然不能说,只是嘿嘿笑道:“我虽不是郎中,可专会治他这病!女娃娃,你找我算是找对了。”
不过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萧辰已经有点明白,用左手撑起身子,不满道:“师父,您是不是自蜀中就一路跟着我?”
“没有!”杨渐飞快道,又怕因为答得太快而引人怀疑,补充道:“真的没有,我是从昆仑山过来的。”
萧辰“哼”了一声,显然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