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辰却已经猜了出来,核桃也不吃了,恼道:“原来您是来防着我的?您就这般信不过我?”
“我没有……”杨渐为难道。
“您不就是怕我和大哥一样,去找人报仇么。”萧辰冷哼一声。
见被他看穿,杨渐打了个哈哈,尴尬笑道:“我也是担心你,你来顺德不就是想查明当年的事情么?”
“那您倒是说说,我为何要查明当年之事?”
闻言,杨渐朝李栩使了好几个眼色,怎奈李栩也是一脸茫然,压根忙不上他什么忙。他无奈,只好如实道:“你是想查出当年揭发萧逸的人吧?”
“然后呢?”萧辰不依不饶。
“然后杀了他?”杨渐试探性地问,一见萧辰脸色不对,立马改口,“当然了,你是好娃娃,不会这么做。”
“您觉得不会?”萧辰半分也不放过杨渐,显然是恼得不轻,“那您还特地等着这里盯着我?”
杨渐烦恼地抓抓头,对这徒儿,自己还真是没法子占上风,若是端出师父的架子来,又恐怕他会干脆拂袖而去,连话都不再多说一句。
听师父不语,萧辰愈发气恼:“您就那么信不过我?”
“我……我这不是年纪大了,喜欢瞎操心嘛。你知道的,人老了,难免胡思乱想,而且这个……近来,我觉得腿脚也有些吃劲,小猴子,还不快过来给我捶捶。”杨渐在桌底下暗踢了李栩一脚,示意他快点过来捶腿。
李栩龇牙咧嘴,瘸着绕过桌子,认命给他捶腿。
看萧辰仍旧面有寒意,杨渐只好又道:“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小猴崽子,你轻点,这腿我还要呢……这把老骨头还能撑多久……”
李栩无可奈何地白了他一眼,放轻手劲。
“我来吧。”
萧辰不喜听这种话,在他另一侧蹲下,修长的手指在他腿上拿捏按摩,轻重适度。李栩乐得退回去,暗中朝杨渐挑起大拇指,称赞他这苦肉计用的好。
“就是你们这几个娃娃,让为师的放心不下……”杨渐趁胜追击。
萧辰打断他的话,静静道:“您放心吧,我不是为了报仇。我只是想多了解他一些。他好也罢,坏也罢,我都要知道真正的他究竟是怎么个模样。我不愿只听江湖传言,就认定他是那样的人。”
杨渐微微一笑,点头赞许道:“对。”
“所以您老犯不上有事没事扮苦肉计给我看。”萧辰淡淡道,手却仍在替他按捏着。
杨渐苦笑:“可是你这么查下去,多半会查到当年告发你爹的人身上,到时侯你又当如此?”
萧辰静默片刻,方道:“我还没想过。”
“辰儿,”杨渐叹口气,摸摸他的头,“你的眼睛已经瞎了,为师不希望你为了陈年旧事再有任何损伤。不管是身上,还是心里头,我都盼你能好端端的。你想去了解那些过去,我不拦着你,可你还得过自己该过的日子,而不是为了那些陈年旧事过日子,你明白么?”
“我知道,我没那么傻……”萧辰嘀咕了下。
杨渐笑了笑,扒拉了下他的头发,笑着催促道:“去梳洗下吧……对了,待会记得给阿猫陪个不是,人家好心好意给你请大夫,你倒好,恶形恶状也就罢了,还差点把人给扔出去。”
萧辰起身,不情愿道:“我头还有些疼着呢,此事明日再说。”
虽知道他所说未必是真,但杨渐终归是心疼徒儿,遂道:“明日就明日罢,你记着就是了。”
“对了,二哥,我刚在对面茶楼听见个消息,说是那位卫大人近来时常头疼,城里几个大夫看了都不顶事,正往外求良医呢。”李栩猛然想起一事。
“头疼?求医?”萧辰略颦起眉头,“对了,我让你打听他的口碑喜好,你可打听出来了?”
“口碑平平,没听说他有过什么善举,不过平日里也没惹什么事,深居简出的,喜好就没打听出来了。哦,他有个义子,就和他住在一块,卫府里头就是这个义子当家。我方才听说,就是这个义子张罗着替他找大夫,还挺孝顺的,是吧?”
“义子?是哪里人?”
“不知道,听说是打小收养的孤儿。”李栩抠着下巴,“二哥,照这么看来,这卫太监应该不坏。”
“他是好是坏,我们说了可不算。”萧辰沉吟片刻。
杨渐摇头:“跟你们说了多少遍,人不能用好坏来分,而是该分善恶。”
李栩挠头不解:“您是说了很多遍,可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楚,好人不就是善人么?坏人不就是恶人么?”
说罢,他头上先挨了一记,杨渐摇头叹气:“没慧根,没慧根。”
“您自己说不清楚,还怪我?”李栩不满地顶嘴,转瞬脑袋又挨了一记。
“自己悟去!”
此时的白盈玉,闷头在屋中,对于他们的对话自是浑然不觉。
她已将那件丝袍拆开,在床上铺好,手在其上细细丈量了几次,才下定决心,拿起剪子……
想到,这一剪子下去,若是剪错了可就没法再改,她不由地有些踌躇。本来午时她觉得腰部有些差错,故而想找萧辰再重新量一遍,可没想到正好碰上萧辰头疼。眼下他大概还睡着,她也不敢再去打扰他。
犹豫再三,时辰已然不早,她咬咬银牙,剪子朝着布料吱嘎吱嘎地剪了下去。
腰部、肩部几处地方都需要修改,她擅刺绣,但对于剪裁成衣,却不甚熟练。丝袍的缝制也是件磨人的功夫,稍有不慎,便会抽出丝来。她低着头,一针一线,专心致志地缝制着……
屋内越来越暗,看得吃力,她只得点起灯,把丝袍拿到桌边来。
漏壶静静地滴着水,时辰在针线中慢慢地流逝,待听见外间传来鸡鸣的时候,白盈玉才放下手中的活计,长吐口气。
总算,把他的衣衫改好了。
将衣衫摊在手上细看,还好,针脚应该都没有问题,至于大小是否合适,还需等他穿到身上才能知道。
因为熬夜,又因坐的太久,身子酸痛不已,她揉揉眼睛站起来,想到萧辰不知会不会满意,不由地有些忐忑。
回想起昨日,萧辰问今日可成,想必是他今日便要穿。一直以来看他穿得素洁,但衣料都平常得很,可见他并非讲究穿戴之人。昨日特地嘱咐李栩要买上好的衣料,想必是有要紧的用处,白盈玉见丝袍虽已经改好,但衣衫上还有几处大的折痕,小小褶皱也甚多,眉头微微皱起……
客栈里的店小二睡眼惺忪地被一脸歉意的白盈玉唤醒,方知道她是讨要用于熨烫衣衫的火斗。
火斗中装满烧得火红的木炭,平滑的底部立时滚烫起来。白盈玉以前曾经看过丫鬟熨烫,现下自己动手,才知这看起来简单的熨烫,原来竟是如此不易。
火斗本是铜制,加上火炭,拿在手中已是沉甸甸的。丝袍质地娇贵,不能将火斗直接靠上,中间还需再垫上一层布,半悬着火斗轻轻熨烫。同时还需当心着火炭迸出的火星,若是落到丝袍上可就是一个洞,回天乏术。
仅小心翼翼地熨好一只袖子,白盈玉的手便酸得几乎抬不动,硬是咬着牙,坚持着慢慢熨烫完整件衣袍。直到最后一方袍角熨好,她已经被升腾的炭气弄得满头是汗,双目也被熏得通红。
大功告成!
她举袖抹抹鬓角的汗水,满足地呼了口气,摆在面前的丝袍光滑如水,微处针脚细密,想来应该是穿得出去了。
她起身,欲将先将火斗收起,不料因为久坐床畔,双腿早已发麻,刚刚迈步,腿便麻软,身子不由自主地歪倒,忙用手撑在床沿撑住……
火斗倾斜,火炭纷纷落在床上,而那件丝袍就平铺在床上!
白盈玉骇然而惊,下意识地就用手去扒拉,被烫得缩回来,赶忙用火斗去拨打,好不容易七手八脚地扫落火炭,将丝袍抢救出来。
顾不得手上的烫伤,她先展开丝袍,紧张地搜索着——几处明显的破洞和焦痕赫然就在眼前,凭她再怎么试图用手去抚平,却怎么也无法让它们消失。
人呆立着,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
今日是打算去见卫近贤,尽管昨日头疼,需要多休息,可萧辰还是尽量早些起身。卫近贤虽已不为官,但在顺德城中却仍是颇有权势之人,他家的门槛定然是低不了。故而萧辰昨日特地让李栩去买件上好的衣袍,他不想连卫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师父昨夜与李栩喝酒甚晚,想必今日须得多睡,故而他也不去打扰,梳洗过后,自行下楼用过早食。此后,日头渐高,他料想白盈玉应该已经起身,方才去敲她的门。
才敲了一下,门立时就开了,倒像是白盈玉就一直侯在门后头般。
“萧大侠……你是来拿衣衫么?”白盈玉微垂着头,怯怯问道。
萧辰嗅觉敏锐,一下子就闻见屋子里头有股淡淡的焦味,颦眉问道:“你在房内烧过什么东西?”
“没有。”
虽然可以肯定她在撒谎,可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让他有种似乎随时都会哭出来的错觉,萧辰勉强自己不要皱眉,又想起昨日师父的吩咐。
“哦……对了,昨日我在病中,失礼之处,请姑娘见谅。”他道。
“不……是我太笨了,我……”
声音中明显的哽咽,就算他看不见,也知道不是错觉——她当真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