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话时,萧辰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淡然,厅中其余四人面面相觑……
李栩最先反应过来,想笑,却还得给唐塔唐蕾留着面子。紧接着,白盈玉也明白了,不便在他人面前笑出来,遂半侧了身子,抿着嘴强忍着。
然后是唐塔,他脸色变幻莫测,终是没吭声,低头抿茶。
唐蕾想明白的那刻,她便恼地直接嚷嚷出来:“你说我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我何时说过这话。”萧辰冷哼。
“你!你就是这意思!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萧辰倒不否认:“听出来又如何?”
“你别仗着自己是瞎子,就以为我不敢对你出手!”唐蕾气得直跺脚。
“蕾蕾!这是何地,不可胡闹!”唐塔喝住她。
唐蕾咬咬嘴唇,怒瞪向萧辰,只恨后者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
偏偏萧辰不肯让半步,倒被她激地怒意更盛:“瞎子又如何……莫说我瞎了,就算我再让你一足一手,你照样过不了三十招。”
“姓萧的,这可是你说的!”
“是我说的。”
“那我们就出去比划比划。”
“奉陪!”
眼看两人越说越像是来真的,旁人直冒冷汗,很有默契地交换眼色之后,唐塔先按住了唐蕾的肩膀;李栩虽然不敢按住萧辰,却紧紧拉住他的胳膊,低声劝道:“二哥,咱们是来找大哥,别给他惹事才对。”
萧辰本欲甩开,听了这话,犹豫一瞬,方才重新落座。
“蕾蕾,你再胡闹,就立刻给我回家中!下回我也不敢让你跟着我出来。”唐塔放重语气,“萧兄是杨前辈的徒儿,于情于理,你都不能对他动手。”
这话却是唐蕾最不爱听的话,气恼地嚷嚷道:“他不就仗着自己是个瞎子么!就以为我怕了他。”
萧辰闻言,怒极反笑:“这点奢望,萧某还真不敢有。”
白盈玉听这姑娘连接说了两遍“他仗着自己是个瞎子!”,自己是旁人,尚且觉得刺耳之极,想来萧辰内心定是难受万分。
“姑娘!”她声音不大,带着软软的江南口音,“萧二哥虽然双目不便,可你说话也应留些口德,厚道些才是。”
见白盈玉也加入口仗之中,李栩已经是一个头两个大。
“我不厚道?!”唐蕾又是气恼又是委屈,“你怎么不想想,是他先把我骂成狗?究竟是谁没有口德?”
其实白盈玉很想说萧辰也有些不妥的地方,但那样似乎就显得立场不分明。
“我何时骂过你?”萧辰冷哼道。
“你就是这意思!你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听出来又如何?”
…………
争吵兜了一圈又回到原地,旁人再次面面相觑。幸运的是,在他们要打起来之前,有一人及时到来!
一位笼着黑貂斗篷的姑娘款款步上台阶,大概是因为斗篷纯黑,愈发衬得她的脸雪白,唇边含着一丝疏离的笑意,望着堂上众人。旁边还跟着两名丫鬟,各自拿着斗篷和手炉。
天工山庄的庄主是祁千刀,老爷子仅有一个儿子祁一刀,痴迷铸剑,三十岁那年为了铸成一把绝世好刀,守在炉旁九天九夜不眠不休,刀练成之时,心力耗尽,倒在炉旁闭了眼,身后仅留下一女,由祁千刀抚养长大。
近几年来,祁老爷子年岁已大,身子骨也不太好,几乎不太管事。用他老人家话说,忙了一辈子,操劳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自然就得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能再烦心了。
一句话,谁拦着他不让退隐,就是不孝。
整座天工山庄便由这位祁无刀小姐当家。
“无刀来迟,令诸位久等,还请海涵。”祁无刀进了大堂后,先向众人施了一礼,众人皆忙还礼。如果要把唐蕾也算在内的话,祁无刀算是白盈玉见到的第三位江湖中的女儿家,可当她看见祁无刀的时候,她有些呆住……
这般举止大方端庄貌美的女子,该是深居绣阁之中才对,可偏偏她眉宇间又透着几分飒爽英气,并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含蓄内敛。
祁无刀走到萧辰跟前,含笑道:“这位是萧大侠吧,常听岳恒说起你。尊师身体可还硬朗?请他老人家得空的时候,也来鄙庄小住。”
萧辰微笑颔首:“多谢小姐美意,我一定回禀师父。”
祁无刀又望向李栩。
李栩忙朝她拱手道:“飞龙门排行第五,李栩。”
祁无刀微微一笑:“听岳恒说,你的小擒拿手很有些火候。”
“哪里哪里……”难得有人赞赏两句,李栩谦虚地脸都红了。
祁无刀转头望向白盈玉。
“我……”白盈玉却不知道该如何介绍自己才好,只得道,“他们都叫我阿猫。”
“原来是阿猫姑娘。”祁无刀朝她笑道,“姑娘是江南人氏吧?庄里灶间师傅做的扁尖老鸭煲很不错,晚间姑娘多尝尝才是。”
“多谢。”
扁尖老鸭煲是正宗的江南菜,白盈玉自己也已是许久未曾吃过,此时见祁无刀这般周到,不由地对她好感倍增。
“岳恒还在煅谷,我已经让人去通报他,你们且先喝口茶,略等一等。”
“好,多谢小姐。”
祁无刀此时才在首座坐下,丫鬟忙送上手炉,她捧住,转向唐塔唐蕾,含笑有礼问道:“两位远道而来,可是有事?”
唐塔点头:“不错,此次唐门想在天工山庄定制一批暗器,我们已将图纸与定金都带了来。”
祁无刀沉默一瞬,问道:“恕我冒昧一问,唐门暗器大多系唐门自创,历来都是唐门自制,此番为何要千里迢迢来寻鄙庄呢?”
“此事说来也是凑巧,是工坊出了些岔子,加上……掌门再三交代家丑不可外扬,就请当家的莫再追问。”
“唐少侠勿怪,只因唐门暗器历来是唐门不传之秘,此番图纸交与鄙庄,干系非同寻常,我自然要问清楚些。”
唐蕾在旁没好气地快嘴快舌道:“工坊出了意外,把我二叔炸伤了,五叔又输了银子……”
“蕾蕾!”唐塔忙喝住她,朝祁无刀难堪一笑道,“暗器是赶着要用的,可我爹伤了后,一时间也找不到人来作。唐门的暗器一般作坊那是根本做不来,掌门想来想去,仅有贵庄可信。只是还有一个难处,因唐门银两一时周转不开,想问当家的,可否赊账?”
李栩与白盈玉对望一眼,均未想到唐门那么大个门派,居然也会落个求人赊账的地步。萧辰波澜不惊地喝着他的茶,恍若对此间的对话充耳未闻。
“谁家都有走窄了的时候,赊账自然可以,只要有贵掌门的亲笔签字画押就行。”祁无刀答应得非常爽快利落,唐塔唐蕾闻言皆是一喜,“有有有,临行前掌门特地交于我带来。”唐塔自怀中掏出一方信笺,递于祁无刀。
祁无刀展开来略略一看,片刻功夫便复叠起,收入袖中,笑道:“这单买卖鄙庄接下了,两位先住下,图纸方面自然会有师傅来向你们讨教。”
“多谢小姐。”
之前并未想过如此顺利,唐塔悬了一路的心终于放下。
祁无刀唤来庄中仆人领着唐塔唐蕾往西厢住下。唐塔倒也罢了,唐蕾下台阶时还回头瞧了一眼……
另有一人与正出院去的唐氏兄妹擦肩而过,快步朝厅堂而来,尚未进来,李栩已起身迎了上去。
“大哥!”他欢喜唤道。
萧辰也已起身,脸上带着笑意,朝向那人唤道:“大哥。”
白盈玉虽未曾见过岳恒,但也随着他们起身,朝那人望去:此时已是冬日,旁人都穿着夹袍或是狐裘,他却仅着单衣,大概是由于一路赶过来,身上尚升腾着热气。更令人侧目的是,岳恒相貌本可算得俊朗,但左脸上有道伤痕,自眼角直达唇边,甚深,让人见了不由地心惊。
岳恒拍拍李栩的后背,又拍拍萧辰的肩膀,细细端详他们俩:“……都大了……师父他可还好?”
“好,好得很,三山五岳地跑,想找他都不容易。”李栩笑道。
萧辰微笑道:“就是师父让我们来看大哥你的。”
岳恒闻言呆住,不可置信道:“当真……是他让你们来?”
“是啊!”李栩连连点头,“师父还说,过年过节的让你送些吃的就行了,别送那些没用的兵器。对了,他还担心你人老实,让人欺负了去,说这话的时候都哭了。”
听李栩这么一说,岳恒眼眶立即湿了,喉头哽咽了几下,楞是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那他怎么不来?”
“师父那脾气,大哥你是知道的。”萧辰柔声道,“当初他冲你说了那样决绝的话,现下心里早就后悔了,可又抹不开面子。”
“我、我只当他真的永远都不认我了!”岳恒用袖子胡乱抹了下脸,一眼看见祁无刀,又抹了几下汗掩饰道,“热,有点热!”
他们说话间,祁无刀早已走到了他身畔,自自然然地从袖中掏出一方绣帕,伸出手去替他抹了抹颈部的汗,半是叹息半是关切道:“就知道你一急,定然外袍也不穿就会过来,我特地多带了件斗篷,你待会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