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
萧辰复道,只是语气已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放得轻柔。
“是啊,阿猫,别哭了。”李栩帮腔,“司马扬已经走了。”
白盈玉背过身去,抹干眼泪,复转过来,勉强笑道:“对不起,我……我刚才对司马二爷太失礼了,让你们难堪了吧?下次再见,我会向他赔罪的。”
萧辰皱眉,道:“你那些话并没有错,何必勉强自己去赔罪。心里不痛快,就大声说出来,大声哭一场都没什么要紧的,再去赔罪不是弄得自己更不痛快么?”
白盈玉头一低,不说话了。
“二哥已经和司马扬说,再也不想查当年的事,你别再难过了!”李栩安慰她道。
听了这话,白盈玉怔忡了一会儿,才摇摇头:“不行,萧二哥,这样不行……是我说错了话,你爹爹的事,你原就该查个明白才是,不能因为我……”
“我不是为了你。”萧辰淡淡道,“我原就不想再追查,你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查到现下这个地步……”白盈玉停顿片刻,眼眶瞬间又盈满泪水,“我知道我爹爹大概也与当年的事有关,若然真的是他!真的是他!怎么办?怎么办?”她绝望地看着萧辰,嘴唇抖得厉害……
萧辰静静立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可不一定是他啊!是不是?”李栩有些不解,“二哥已经说了不再查下去,究竟会不会是你爹,咱们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不是挺好么?”
听到此处,白盈玉双目一闭,泪珠儿滚落,伸出双手捂住脸,缓缓坐下,声音凄楚:“正因如此,以后我有何面目见你们……若是别人,随便其他的什么人都好,为何偏偏是你,偏偏是你!”她终还是忍不住,复呜呜咽咽起来。
李栩还是听不懂,在旁直挠头,想问又不敢问。
“为何不能是我?”
不知为何,萧辰虽然语气平平,却有着说不出的异常。
白盈玉不语,只是哭。
萧辰蹲下身子,就在她面前,复问一遍:“告诉我,为何不能是我?”
白盈玉睁开泪眼,深深地望着他,终不再隐藏她的少女心事:“萧二哥,你虽然嘴上凶些,可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待我很好。我一直想,等回了蜀中家里,我就要学做饭、洗衣、打扫,才能好好地照顾你。”
李栩在旁,呆住,对于年少的他来说,这还是他第一次听见女儿家表白心事,可惜的是,并非对他表白。
而萧辰,只是轻轻地“呃”了一声,声音听不出起伏,表情也未有什么变化。
“在舅舅家门口,你对我说‘以后,我就是你二哥’,那时候我就想,这一生一世,只要你不赶我走,我就跟着你,做妹妹也好,做小丫头也好,我都跟着你。”白盈玉泪如雨倾,“可是现在不行了、不行了……”
“为何不行?”李栩还是不解,“你喜欢我二哥,这不是好事么?”
萧辰却已明白,缓缓起身,心中百味杂陈,难以言表。
“那日我问你,若我爹爹就是害了萧都督的人,你会憎恶我么?你说不会。”白盈玉哽咽道,“可我会,我会恨自己,会恨透了自己!”
萧辰定定地立着,沉默良久,终是一句话都没说,转身走了。
“二哥、二哥……”李栩不明白萧辰为何不劝劝白盈玉,转头看白盈玉低垂着头半靠着床柱,遂安慰道,“阿猫,你别想太多了,想太多了不好,真的,别想了啊!”
待要再劝慰下去,他也着实找不出什么话来说,只得又说了几句颠来倒去的车轱辘话,见白盈玉始终没有反应,不由懊恼,嘱咐了她好好歇息,便出门找萧辰商量去。
至萧辰门前,一推,才发觉门已由内拴住,二哥竟把自己锁里头了。
“二哥、二哥……你怎么了?”李栩拍门。
里面传来萧辰不耐的声音:“我要睡觉,谁也不许进来。”
“……这么早,日头还挂着呢,再说,二哥你也还没吃晚饭,夜里饿了怎么办……”李栩纳闷。
“滚!”
这个字二哥并不常用,所以李栩很识趣地闭了嘴,乖乖滚了。
次日,天还黑着,白盈玉便已经简单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轻轻拉开门,悄悄地走了出来。几粒星子零零落落地在天际闪着光,寒风一阵阵刮过,似乎愈是推不动那厚重的云层,便愈发要使劲地呼啸。
她立在院中,深看了一眼萧辰所住的屋子,紧了紧手上的包袱,便决然朝外行去。
屋内,一夜未眠的萧辰半靠在窗边,听着外间她故意放轻的脚步声,一动不动,仿佛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没过多久,李栩从和暖的被窝中被人拎了起来。
“二哥,出什么事了?”他揉着眼睛,瞥了眼窗外,不解道,“天还没亮呢……”
萧辰淡淡道:“她走了。”
“谁啊?谁走了?”李栩楞了一下,随即便明白过来,“阿猫走了?”
“嗯。”
“那我赶紧把她追回来。”
李栩开始摸衣服,又满地找靴子。
“我是想让你去追她,但不是要你追她回来。”萧辰接着道。
“啊?!那我去干什么?”
“她终归是姑娘家,一个人上路不方便,你就远远地跟着,若出了事再出面护她。”萧辰语气平静地出奇,“我猜她大概是要回庐山,你就护着她回去。”
李栩瞠目结舌:“二哥,你是说,就让阿猫走了?你不是要带她回蜀中么?”
“我不能勉强她。”
“可是这事又没有真凭实据。”李栩还是不明白。
“正因如此,才是她心中的芥蒂,若是强逼着她和我们回蜀中,对她来说,未必是好事。”萧辰顿了下,“便是我,若他爹当真害了我爹,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对她。”
闻言,李栩想了想,叹了口气,虽然似懂非懂,却也明白了个大概。
“看来只能这样了,等那日能把这事查明白了,知道不是她爹,二哥你再去接她回来。”
萧辰涩然苦笑:“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李栩已穿好衣服,又略收拾了点东西:“二哥,你放心吧。我肯定把阿猫安置好,一路上若有事,我会写信托人带回来。”
“嗯,尽量别露面,多欠我们一份人情对她而言也是种折磨。”萧辰叹道。
“行!大不了我易容改装,让她认不出来就是了。”
萧辰点点头:“如此甚好。”
“那我走了。”李栩伸手拉开门。
“小五,此事辛苦你了。”萧辰在他身后沉声道。
总觉二哥有异于平常,李栩呆愣了片刻,回头问道:“二哥,你是不是也有几分喜欢阿猫吧?你若舍不得她,我追她回来便是。”
“不必。”萧辰淡淡道:“路上小心。”
满心忧伤,直到出了天工山庄,白盈玉才意识到自己没把小玉带上。待欲再回去,天已经蒙蒙亮,想了又想,她还是继续举步朝前走去。昨夜便未见着小玉,想必它又睡到了萧辰的屋中,难得它与他如此投缘,想必萧辰也会好好照顾它。
小玉陪在他身旁,就权当是替自己陪着他吧。想到此处,她鼻子一酸,差点又要堕下泪来,忙自己暗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硬是把泪水强忍了回去。
又走了大半个时辰,便出了谷,前面山脚下有个小镇,正是之前岳恒带着他们去过的。她腹中饥饿,远远地看见小镇上炊烟袅袅,便加快了脚步,想去买几个馒头,也好在路上吃。
小镇不大,店面几乎都在一条街上,卖包子馒头的地方升腾着团团热气,连带着雾气中的叫卖声也分外让人和暖。白盈玉走过去,看白白胖胖的馒头睡在蒸笼中,模样喜人,不由地口中生津,朝店家道:“老伯,给我包六个馒头。”
另一个声音亦清脆道:“给我两个!”
白盈玉听着声音耳熟,便抬头望去,偏偏隔着热气又瞧不清楚,待店家包好馒头,挪开蒸笼,她才看清了那人,那人也同时看见了她。
“阿猫!”
“……唐姑娘?”
白盈玉原以为她早就走了,没想到她竟然仍在此地。
唐蕾先皱眉看了看白盈玉周遭一丈,并没有看见萧辰,才慢慢踱过来,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奇怪问道:“你怎得一个人在这里?”
“……”白盈玉并不是擅长撒谎的人,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故而只是淡淡一笑,并未作答。
紧盯了下她的眼睛,粉光微融,又略有些肿,唐蕾心思转了一圈,“哈”地拍掌笑道:“你是不是也被他骂得受不了,所以自己跑出来了。”
白盈玉苦笑着摇摇头:“不是,是我不想再拖累他们,所以想一个人回老家去。”
“你老家在哪里?”
“是庐山脚下的一个小镇。”
“庐山?我去过,在那里还有不少朋友呢……”唐蕾得意道,转念一想,皱眉打量她,“从这里去庐山,少说也得走七八天,你一个人去?”
白盈玉点头:“现在是太平年间,应该不打紧。”
唐蕾眉头皱得愈发紧:“你真傻还是假傻,凭他什么样的太平盛世,坑蒙拐骗样样都有。就你这样的,还走不到一半,就得让人给劫了,不光劫财,还劫色……”
白盈玉咬着嘴唇,搂紧馒头。
“你抱馒头干什么?”唐蕾不屑地看着她,“要劫,你比馒头有价值。”
听罢,白盈玉脸色发白,口中却仍旧道:“大不了就是一死,也没什么可怕的。唐姑娘,告辞了。”
说完,她就赶紧拔腿走,生怕唐蕾再说出什么来,自己可就真的腿要发软。
“喂、喂……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唐蕾在后面跺脚,眼看着白盈玉生得单薄,又想到她一点功夫都不会,不由地立在原地做了番计较,想来想去,终是不耐地追上了她。
“喂!我陪你去庐山吧。”唐蕾拉住白盈玉道,“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啊?”白盈玉楞了一下。
“啊什么?我有个朋友在那里,正好也顺道去看看他。”唐蕾不耐烦地拉着她往前走,“走走走,我的马还在前面客栈喂草料呢。”
“这……是不是太麻烦姑娘了?”
能有人同行,白盈玉其实求之不得,推脱之言说的十分勉强。
“不麻烦,我本来就不想回去,也不知道该去哪里,现下正好,咱们俩一路上也算有个伴,不至于闷死人。”唐蕾说话极快,哒哒哒像掉豆子一般。
白盈玉抿嘴一笑,感激道:“那就多谢唐姑娘了。”
“客气客气。”
她二人共乘一匹马,沿着官道驰骋,雪尘纷飞。
远远的后面,李栩也不慌不忙地策马跟着,还有闲情腾出一只手来梳理头发。唐蕾虽然任性些,不过心眼并不坏,阿猫和她在一块,他倒是放心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