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白盈玉断断续续地回忆起过去爹爹曾经说过的事。但因大部分都是儿时的记忆,一下子也无法全部想起,故而两人并未找到任何线索。
快到京城时,因想到白盈玉身份特殊,萧辰便唤她罩上面纱,又命车夫寻一家清静的客栈,并不往热闹处去。因天色已晚,两人在客栈住下后,想着次日便去西面城外拜祭。
窗外噗噗下着雪。
白盈玉正铺着床,突想到一事,回身朝萧辰笑道:“对了,小七眼下可是在开封府当捕快?”
想到这个师妹,萧辰无奈道:“随她去吧,她的性子,撞了南墙也不见得会回头。”
“我们来京里,要去找她么?”
“算了,她身旁肯定有不少官差,我不想节外生枝。”
不能见到莫研,未免有些遗憾,但自己身份确是不该抛头露面,白盈玉微叹口气:“明日,我们拜祭过就走么?”
“呃……我想去一趟午门。”萧辰淡淡道。
午门,是萧逸被问斩的地方。虽然不知道他去做什么,白盈玉丝毫没犹豫地点点头:“嗯,我陪你去。”然后,接着低头铺被衾。
萧辰起身,走到她身后,自后搂住她腰身,头深埋在她脖颈处,并不说话。白盈玉放下被衾,抚上他的手,也靠着他。
两人静静地站着,听着彼此的心跳……
次日清晨,萧辰二人起了大早,在房内用过早食之后,便出去购买香烛纸钱等等祭拜物件,而后才往城外去。
西面城外不远便是乱葬岗,自上延伸下来,都是一些乱坟堆。平日便是在日间,看上去也让人觉得阴气森森。此时,因昨夜里的一场大雪,将这处地方粉饰太平,看上去银白晶莹,倒强于寻常。
让马车远远地等着,萧辰与白盈玉慢慢行走在其间,寻找着白宝震的坟堆。幸而白宝震的墓碑是石头制成,在一大堆木牌牌中还是有些扎眼,白盈玉并不怎么费事便找到了他的坟堆。
她先用帕子细细抹去墓碑上的尘土,萧辰则用笔蘸漆,将上面的字重新描过。
香烛燃起,纸钱飞灰。
萧辰携了她的手,在墓前跪下,认认真真地磕了三个头。
一只寒鸦栖息在不远的一棵老松上,零零落落地叫唤了几声。萧辰直起身来,朝着鸟叫唤的方向,若有所思……
“上回,你差点就在这里寻了短见。”他道。
想起当初之事,真是恍若隔世,白盈玉起身微笑:“亏了你,幸好我没死成。”
“是你爹保佑你。”
“是啊!”
白盈玉满心感激,当初又怎么想得到,自己有一日会成为他的妻子。她展目望去,眼前白茫茫的荒凉景象映入眼中,却是一派平静祥和,竟还生出几分熟悉之意来。
“奇怪,这地方我好像来过。”她疑惑道,转目看向四周。
萧辰不解:“葬你爹的时候你来过。”
“不是,我是说更早以前,是小时候,爹爹曾经抱着我来过这里,也是这么一个大雪天。”白盈玉微颦起眉头,“好像,也是来拜祭谁……”
循着模糊的记忆,她缓步往那棵老松走去,才走了几步,树上那只寒鸦嘎地大声叫唤了下,冷不丁地把白盈玉骇了一跳,停住了脚步,抬眼望去,却见那老鸦扑扇着翅膀,慢吞吞地飞走了。
她怔了下,听见萧辰在她身后问道:
“怎么,被吓着了?”
“不是……”
嘴上虽然否认着,她心中还是有些发怵,萧辰自后握了她冰冷的手,轻轻捏了下。她这才鼓起勇气继续往前走,直走到那棵松树下……
松树旁边有个坟堆,看上去有些年头,坟前并无任何墓碑,便是连最简单的木牌也没用。白盈玉盯了它看,试图想起些什么。
“是谁的坟?”萧辰不解,开口问道。
“我不知道,就记得小时候上京来,爹爹曾带我来拜祭过。不知道是不是这棵树,我也记得不甚清楚,好像我在这里还跌了一跤。”
她低头踢了踢老松的树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蹲了下来,用手在松树皮上摸索着,终于,摸到一块有些松动的树皮,用手指用力把树皮取下来,露出了内中……
“怎么了?”
萧辰听出她呼吸急促,显然是受了惊吓所至,忙蹲下身子问道。
白盈玉无法言语,只将他的手按到树皮剥开之处。
内中并无物件,而是仅仅刻了几行字,萧辰自上而下,慢慢摸下来,字并不多,每个字却都如火炭般灼烧着他的手指——“宋顺德都督萧公逸云倾墓”
“爹爹。”
萧辰的嗓子干哑地几乎发不出声音来:“这是我爹爹的墓。”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从树上摸到地面,到处摸索着坟堆的所在。
白盈玉忙哽咽着指引他。
摸到坟堆后,萧辰直挺挺地跪下,拜了三拜:“孩儿不孝,今日方来拜见爹爹。”
他身旁白盈玉亦向坟堆拜下,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自己幼年时候,爹爹带着她来拜祭的这个人,竟然就是她的公公。一时间,往事的一幕一幕齐齐涌上心头,她记起了那日的种种……
也是这般的大雪天,白宝震一身布衣打扮,抱着年幼的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地朝这株老松走过来。
“爹爹,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年仅五岁的小盈玉因为怕冷而紧紧搂着父亲的脖颈,好奇问道。
白宝震搂紧她,掩了掩她的小披风,以防寒风窜进去。
“爹爹要去见一个人。”
“那人住在这里吗?”小盈玉四处张望,远远近近皆看不见人影,“这里一点都不好玩。”
白宝震涩然苦笑:“所以我们要来看望他,免得他寂寞。”
老松已在眼前,白宝震停住脚步,将小盈玉放下来,将她扶稳方松开手,然后望着眼前荒芜的坟堆,长叹口气,眼眶微微泛红。
“都督……二宝来了。”
他极轻极轻道,话音未落,泪便先坠了下来。
“爹爹!”小盈玉不解爹爹为何突然流泪,揪着他衣袍道,“爹爹哪里痛?玉儿呼呼,呼呼……”
白宝震自觉在女儿面前失态,匆忙用袖子抹去泪水,然后摸摸她的手:“玉儿乖……来,跪下来磕个头。”
小盈玉不敢违背父亲的话,乖乖跪在坟堆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
“这是我女儿,我和扶柳的女儿。本来我们都该来看您的,可扶柳她身子一直不太好,就没让她进京来。”白宝震也跪下,絮絮地说着,“这几年,我一直在扬州呆着,是个小小的县太爷。您该笑话我了吧……这些年我也想明白了,替朝廷做事,尽忠职守没用,两袖清风也没用,还不如踏踏实实地给自己存些家底,嘿嘿,您听了这话该骂我了吧……”